碍于男女有别，王婶在门外没进来，朝屋内使了使眼色。
小文会意走出来，将他拉到一边，王婶叮嘱道：“你看好顾先生，不能再让他受风，晓得没？”
“知道了，娘。”
小站片刻，言语时呼出的白雾袅袅，王婶抖落身上的碎雪，摇头轻叹：“嘶，这雪下得可真大。”
“顾先生，茶水凉置许久，我去换热的来。”
“不必。”
顾昭身子尚未恢复，说话有气无力，他微微顿了顿，问：“她走多久了？”
小文如实道来：“有一两日了。顾先生，我娘说你别多想，尽管好好休息，沈姐姐看到你醒来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
也不知是应哪一句，他淡淡回道。
忽然，他脸色骤变剧烈地干咳起来，小文上前想要拍拍他的后背顺气，顾昭手一挥，别过身去。
“小文，我暂且躺会儿，你先回去。”
“好吧。”
临走前小文细心关紧门，顾昭睡意全无，环视偌大的屋子，沈绵绵不在，这儿仿佛挖空一半，失落落空荡荡的。
外面的雪丝毫不见停止的迹象，反倒越下越大，地面渐渐积成几分厚度，风掺着冷莹莹的雪霜，天地间恍若融为一体。
“小二，来两间上房！”
云娘原地跺了跺脚活动活动筋骨，才走没多远，身子如同凝固寒冰之中，每动一下艰难万分。
店小二回头张望，眼神充满诧异：“两位客官，就……就你们俩女子？”
云娘顿时不满：“对，怎么了？”
眼前女人腰佩大刀，气场强势，显然并非一个好惹的角色。
店小二急忙说道：“没没没，小的看你们身边没有男人，好奇问了一句。”
“没有就没有，那又怎么样？就我们两个女人，是有什么不妥？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小的不是这意思。”她咄咄逼人，店小二慌张解释，“两位客官从外地来，你们有所不知，最近镇子不太平。尤其是长相年轻貌美的女子，单独在外容易被坏人盯上。”
“切，老娘专打恶人。”
云娘不屑啐一口，店小二继而道，“话不能这么讲，不知你们来时有没有看到墙上贴的公告，有好几个女子哪怕和家人一起，半夜也被掳了去。”
“她们可年轻漂亮了，一旦不见就连官府都没辙，所以你们还是小心点儿。”
沈绵绵拍掉衣物的雪霜，走到云娘身旁：“他说的对，出门在外小心为妙。”
“别怕。”云娘开口安慰。
“那给我换成一间上房，”她转头道，“今晚我与你同睡一屋，我会保护你的安危。”
“好咧！”
几人谈话间，坐在角落一名长相普通的男人不露声色打量不远处的两女子，双眼转来转去，似乎暗暗谋划着不轨之事。
她们选的是上房，里面是带有炭盆，保管一整夜的暖和。
一进门，云娘从腰间取出瓶小药丢给她，“接着！”
“这是什么？”
沈绵绵好奇抖动一下，里面传来液体晃动时的声响。
“特制的解药，你赶快喝了吧！”
“什么特制解药？”
沈绵绵没有第一时间喝下去，哪怕相处一两天的人，她心底仍对其抱有隐隐的戒备心，特别是和不熟悉的人，不能随意地相信。
“特制的蒙汗解药。”
云娘看穿她的小心意，不以为然笑笑，从沈绵绵手里拿过来分别倒入两只杯盏，当着她的面自己率先喝了一杯。
“我们镖师整日东奔西跑，在江湖上行走定少不了遇到那些下三滥的歹人，什么毒药，蒙汗药之类，稍不留神便着道，所以出门在外得谨慎行事。”
云娘缓缓说道，“方才我看楼下有个男人一直盯着我俩看，眼珠子转得跟轮子似的，心底定打些龌龊肮脏的坏事。”
沈绵绵不及她观察仔细，看到云娘喝完那杯解药，迟疑片息便接着将另外一杯喝下去。
屋内有两张床，她们不必同睡一榻，因而这两日赶路身子乏累，烛光一熄灭，二人很快进入梦乡。
夜深人静，风雪交加，打更人准时准点敲着锣鼓吆喝提醒。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窗户纸悄无声息被戳破，一根细长的空筒随着孔洞喷出一缕缕白雾。
须臾，黑影侧耳贴近细听，里面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沉稳，显然已经睡熟了。
“吱呀。”
门轻轻推开，黑影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走进来，关上门刚一转身，迎面遭受猛烈的一拳。
“啊！”
他捂着鼻子惨叫，见事情败露仓皇逃离，结果还没来及动身，后面衣领口被股蛮力拉扯住。
“想跑？没门！”
云娘一把扯过来，刀未出鞘，挥动拳头邦邦就是几拳。
沈绵绵适时点起蜡烛，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他的脸顿时暴露在光线底下，果不其然是云娘在楼下注意到的那个男人。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
那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云娘并非是好惹的角色，尤其对上那些色胆包天、夜里潜入女子房内偷香的狗东西，她见一个扁一个。
看云娘捶得特别过瘾，沈绵绵跟着狠狠踢了他两脚，幸亏有人在身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便宜也敢占，踹死你！
那男人痛得在地面打滚，让人感到震惊的是他挣扎时脸上的一层伪装掉了下来，显然方才的容貌并非是他的真实面目。
凄厉惨烈地喊叫引起客栈其他人的注意，寻着动静小二掌柜匆忙赶来，看清地面奄奄一息的男人，小二指着他吃惊说道：
“这不是官府通缉的采花贼吗！”
一听是采花贼，云娘下手更加地狠辣，若非她行走江湖多年见惯下作手段的人，提前做好预防准备，恐怕真着他的道。
沈绵绵攥紧拳头，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前世很多地方有她不曾见过的黑暗，何况是穿到这个世界，古代并非像现代人所向往那般美好，出门在外一定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轻易相信他人。
幸好云娘心细识破诡计，否则今夜她们俩定会遭殃。
“快，你赶紧去通知衙门的人！”
“我这就去！”
掌柜吩咐小二后，转头和她们道：“两位客官，先别打了，万一一不小心给打死了，等会儿衙兵一来就没法交代了。”
云娘气喘吁吁停下，她在镖局的十年可不是白混的，力量比普通女子要大要重，十几拳下来那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弱。
“客官，我先去找绳子给他绑起来，你们帮忙看住了。这采花贼狡猾得很，三番四次趁夜色对女子图谋不轨，连七八岁的女童都不放过！一定要带回衙门严惩不贷！”
“什么？他娘的！”
云娘撩起袖子，她向来嫉恶如仇，如此违背人性的畜生，她不打得他不能人道，她往后就不出来混了！
沈绵绵急忙拦住云娘：“云娘，你冷静一点别冲动，先将他交给衙门处置吧。”
掌柜抹一把汗，方才一时口快，好险这位客官处事冷静理智。
“两位客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又不用你动手，你拦我做什么！”
掌柜一走，云娘沉下脸来正要发作，结果她递上了一把尖锐的小刀。
“云娘，你打他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把他的□□割下来，省得往后霍霍女子。”
刀子折射冰冷寒光，沈绵绵一脸真诚，眼神清澈明亮，仿佛刚才不是她说的话一样。
云娘：……
你狠。揍他或许以后还能恢复，直接切了还真的不能人道了。
那男人意识模糊，恍惚间觉得某处一疼，蓦然瞪大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恨。
“你……你们……”
手颤巍巍地抬到半空，还没指着她们两人怒骂，在一阵剧烈疼痛侵蚀之后，他双眼一翻疼得昏了过去。
云娘抽出帕子抹走刀身的血迹，似乎还不解气用力踹了他几脚，“狗东西，老娘是你能阴的？”
男人躺着一动不动，身子被她踢得晃了晃，一些零散的小物件哗啦啦地从他衣袖内掉出来。
“呵。”
云娘睨了眼，冷笑声，“这人的东西真够齐全，被他蹂躏过的女子不在少数。留他一条狗命当太监便宜他了。”
才没会儿，一群整齐训练有素的衙兵将客栈里里外外团团围住，为首的统领风尘仆仆走来，身上挂着未融的雪花。
看到躺在地面昏死过去的男人，众人的目光沿着血迹移置那处，不约而同感到一阵某块冷意。
衙兵统领向来严肃的脸不禁抽了抽嘴角，“他……”
“大人，这采花贼潜入屋内，把我和我妹妹吓了一跳，他害怕事情暴露就想杀我们灭口，好在我们拿起刀奋力抵抗，随意挥舞几下他就变成这样了。”
云娘一脸淡定自若，明眼人也瞧得出来何止“随意”，分明是故意的，不过现下非考证的时候，总之人落网就成。
“幸好你俩理智未让他恶行得逞，这采花贼十分猖狂，我们怀疑最近女子失踪案与他有关。”
衙兵统领按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来人，把他带走！”
“是！”
那男人五花大绑，很快被衙兵架着离开。
风波终于告一段落。
云娘以为她因今夜的事儿吓到，拍了拍沈绵绵的肩膀，安抚道：“你好好休息，今晚我来守夜。”
她递回小刀：“绵绵，还你。出来带刀子防身是对的，你长得水灵，保不齐会被人盯上抓走，万一带到北国，你想见你夫君一面都不行啰。”
“北国？”
“嗯，我经常走南闯北，曾听过守在边关的战士提醒，女子千万不能随意到那边去，听说北国极度缺少女人，一旦过到那儿，甭想再回来了。”
云娘眉头一皱，“而且北国的男人个个长得彪悍魁梧，性格暴戾狠辣，骁勇善战，若非忌惮在边关镇守的大将军柳卫，他们恐怕……”
沈绵绵心有领会，她收起小刀，“云娘，夜深了，去歇息吧，明日要赶路了。”
“好，你去睡，我守着就成。”
火烛吹灭，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沈绵绵翻了个身侧躺，却无半点睡意，出神地盯着墙面。今夜发生的事有惊无险，但值得让人深思。
沈绵绵以前只想努力挣钱过日子，可很多事情并非她所想得那么简单。
这儿不同于现代法治社会，上次沈文无意间暴露要拿她抵债，再联想平遥镇的失踪案，她无法独善其身。
沈绵绵攥紧手中的银戒，轻轻闭上眼睛，恍惚间仿若顾昭在身旁。
一定要好好的等她回来。
翌日。
沈绵绵和云娘早早地来到杜大夫坐诊的药铺，经过一日夜的大雪，道路积满一层厚雪，大早上的就有人拿起扫帚开始清扫。
“杜大夫尚未回来，你们进来喝口热茶。”
药铺掌柜见两人在外头冻得瑟瑟发抖，连忙招呼药童沏茶。
沈绵绵和云娘到里面坐会儿，一杯热水下肚，暖意迅速往四肢扩散，感觉手脚摆动利落了许多。
没等阵子，一抹深灰色的身影走到店前，抖落伞上的雪，他才收起走进来。
那人莫约四十岁上下年纪，打扮一丝不苟，药铺掌柜上前凑到他耳边窃语几句，他转过目光投向二人。
沈绵绵清楚眼前的中年男子正是她要找的杜大夫，急忙起身简单打招呼说明来意。
杜大夫得知她们从宁乡县过来，二话不说答应一同前往。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事不宜迟，沈绵绵一行人坐上马车连夜启程。
“今年的雪不同寻常，我们只能绕路走了。”
云娘对道路熟悉，清楚哪条可以走哪条走得快。
“嗯，云娘，劳烦你了。”
“小事儿！”
云娘鞭子一挥，马车启动。
沈绵绵一路出来比平时沉默不少，放下车帘只余一角，她和杜大夫面对面各坐一边。
马车行至半路，风雪忽然越来越大，云娘坐在外面整个人几乎被白雪覆盖，她只好找个安稳的位置停落。
“什么鬼天气，突然下那么大的雪！”
云娘埋怨嘟囔，瞧见沈绵绵抿唇满脸担忧望向窗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绵绵，实在抱歉，这一时半会儿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