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寝殿内的角落里留了一盏地灯，孤影独立。
候在床边许久，芝荷屏息着缓缓俯下身去，她漆黑的眼眸凝视眼前人：“世子，您能听见奴婢说话吗？”离得近了芝荷才听到男子此时的呼吸绵长，不像是有转醒过来的迹象。
她想，大抵是由于从南至北的舟车劳顿，难免困觉。女子的视线在尹清晏的脸上游走，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指，怎料迎接她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等芝荷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双手被人按住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你做什么！”尹清晏语气发冷地质问道，眼神清明，哪还有方才熟睡不醒的模样。
芝荷浑身颤抖着应道：“奴婢、奴婢进来给您送、送水，但您一直没出声，奴婢就想着走近些……”
送水？尹清晏顺着她的动作望去，果然瞥见了地灯旁紫檀案上的珐琅提梁壶及杯盏。
“这、你……有受伤吗？”随着男子略显尴尬的声音响起，芝荷发觉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消失了。她猛地坐起，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如同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见她似乎是想要从床榻上下去，还未等尹清晏开口，女子身体一歪，整个人重重的往地上倒去。
动静颇大，大到殿外的宫人都急忙出声询问：“尹世子，您可安好？”
尹清晏一边将蜷缩在地上的芝荷扶起一边应道：“无妨，不过是碰倒了灯架，不必惊慌。”
重新坐回床榻上，芝荷顾不上周身的疼痛。她作势就要起身跪下向尹清晏赔罪。不提身为宫女的自觉，主子的东西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碰。
尹清晏有所察觉，压低声音出言阻止：“你这一跤摔得不轻，别再逞强了，芝荷。此次该自责的是我，而非你。”
宫女抬起头，满脸尽是无措。
男子拎起地灯，光影映衬在他的眉眼处，芝荷听到他说：“今夜你安心睡下，我去外间休息。明日早些时候我会来叫你，保证不会让人发现。”
“世子，这！”芝荷想说这有违礼制，尹清晏轻嘘一声，眉眼间染上了点笑意开口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庆幸有了纱罗帘幔的遮挡，芝荷才敢流露几分藏于心底的情愫，她目光痴痴地跟随着尹清晏离去的背影，长身玉立，如青松挺拔。
而此刻的裴戍，倒是真有了几分头疼的感觉。
“母妃，瓴嬷嬷先前说您突感眩晕，很是不好受，要不要请宫里太医来瞧瞧？”他率先开口询问道。
屋里掌灯，柳太妃的面色略显憔悴，唇色发白。听到慎王的提议，她摇摇头拒绝道：“老毛病了，无妨。这会儿宫中早已下钥，没必要闹这么大动静。”
裴戍给瓴嬷嬷使眼色，想让她劝上一劝。瓴嬷嬷有苦难言，她的话若是有用，又何必深夜来叨扰裴戍。
“行了，你们呐也别一个劲儿的愁眉不展，看了心烦。”柳太妃直言道，“冬日屋内闭塞，许是呼吸不畅快，闷出来的。”
裴戍想到了皇家在京郊的御用温泉，即刻应道：“母妃，不如送您去汤泉行宫疗养如何？”
柳太妃早已随慎王出宫建府多载，深知祖宗礼制不能坏的道理，即便心中有所异动，但她依旧摆手出声道：“你忘了，咱们都出宫多久了。你母妃我进一趟宫还得递牌子，更别提要借汤泉一用了。”
“母妃您忘了陛下是极孝顺之人，他应是能懂儿子的这份心的。”
瓴嬷嬷给柳太妃递上了温水，顺势附和道：“主子，王爷也是为了您的康健着想。”
慎王打定主意明日要进宫了，随后他拱手向柳太妃行完揖礼说：“儿子不打扰母妃休息了，这就告退。”
他离开后，瓴嬷嬷伺候柳太妃梳洗，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再多的脂粉都遮不住的病相，柳太妃轻叹一口气。
回到自己书房的裴戍，卸下了方才在柳太妃面前的温和纯善，低声念叨着：“汤泉行宫啊，可真是个好去处。”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意趣。
朝阳初升，芝荷收拾妥当地与掌事嬷嬷站在殿外，荀公公正问她们话呢。
“回您的话，西配殿昨夜一切正常，无突发事宜。”云姑姑应答如流，语气平稳。
站在她身后的芝荷抿嘴不作声，一是没有她说话的资格，再者她也在极力掩饰心虚，昨夜的种种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今晨尹清晏特意早早地来喊她，以免耽误了时辰，在云姑姑面前露馅。
荀公公表情满意不住地点头，准备夸奖她们一二时，东配殿里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哪个小兔崽子不想活了！”荀公公刚提起的嘴角急转直下，提步就走。
“姑姑，这是怎么了？”芝荷小声问道。掌事嬷嬷皱眉，她也不知。
不过还是吩咐芝荷道：“你与我一道去瞧瞧吧，指不定还要我们补上人手。”
殿内，一名大惊失色的小太监跪在晋王脚边疯狂磕头认错：“殿下，奴才死罪！”尹清晏放下碗筷，面色无奈。在他看来，侍膳的小太监怕是太过紧张了，给晋王夹菜的时候手一直在抖，这才造成此次的过失。
但尹清晏不忘对晋王进行一番关切：“殿下，有事否？”
裴垣瞟了一眼衣襟上的污渍，不过指甲盖般大小，没多大影响。
“晋王殿下，老奴来迟！何事惊扰您？”荀公公一踏进殿，小太监浑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好似已经预知到自己这回小命难保了。
裴垣示意小太监先起来，他对荀公公说道：“小事而已，劳烦公公给本王准备一套新的衣裳。”
看出晋王不想问责，荀公公自然不会越俎代庖。正巧云姑姑与芝荷也刚到殿外，真是来了瞌睡就有递枕头的。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云姑姑是尚衣局出身。
看见重新安排上来的侍膳宫人，尹清晏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殿下进去换衣了，你先在此稍候。”
心弦微动，芝荷抑制住神态中的羞涩，朝他屈膝行礼道：“奴婢多谢世子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