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还预备着跟他聊聊天的，如果他头疼得实在难受的话。
但现在看起来，她真是他的助眠天使。
昏暗的灯光下，她长久地凝视着他，内心安静得如同北方的雪夜。
然后她忽地就明白了在快餐店里那熟悉的陌生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已经喝到了水，但渴意未消的情愫。
它叫思念。
她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怀抱着这份于深夜苏醒的，不可对人言的情愫，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早上醒时，窗外雨声滴答，风发出啸叫。
沙发上的人已经离开，凌乱的被子保留着睡过的痕迹，却透出早已失温的凉意。
苍嘉而赖床到八点多才起，张姨说少爷六点走的。“他有吃早饭么？”她问，张姨答“咖啡配面包”。
她说的，他真的都会听。
她不知道苍家和荣家的厮杀发展成什么样，严不严重，她也不会去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小小地霸道一下，强迫中断他的工作狂节奏。这几个月下来，她渐渐摸到了他的失眠规律，当生活处于一个相对平缓的状态，他是能正常休息的，但当事务扎堆，他在一个高强度的轨道上狂奔，失眠就会如约而至。
网暴扩大化，荣家不去掺和了，不代表他不会关注。他每天要面对苍家的种种挑衅，在商场上正面迎敌，还要时刻留意与她有关的事，对她言出必行，随叫随到，这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及。他记着她宿舍的门禁，连快餐店点餐的小窍门都知道，在敏桥的酒店时，她还瞥到过他手机屏幕，黑底的论坛页面，这意味着他涉及的领域远不止她能看到的这些……所以他的脑子究竟要装多少信息，处理多少问题？
长期保持这样高亢奋的运转，睡不好觉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她坐在餐桌边，挟了个虾饺咬一口，一边搅动碗里热腾腾的银耳紫薯糯米羹，一边这么思忖着。她琢磨周日下午可以选个放松的影片，或者无聊到催眠也行，只要能让他堂而皇之休息两个小时，那就是有价值的。
吃完早餐，她打开一个电影评分站，挑挑拣拣半小时，最终选定了一部评分很高的爆米花大片。她被预告片的跳脱风格吸引，复古的主题曲和未来背景既冲突又和谐，氤氲着某种微妙的童年幻想氛围，带来莫名的愉悦感。
她饶有兴致地打开投影，搜了一下片源，确定有超清版本，便心满意足地收藏了。
网暴一周，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总有一条神经紧绷着，预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此刻待在温暖舒适的小窝，她终于能完全松弛下来，便换了瑜伽服，跟着视频做了半小时有氧运动。运动完出了一身细汗，她洗过澡吹干头发，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方华说席女士情况稳定，但仍不建议她去探望，她便也不勉强，跟着张姨学做菜，在细致周到的指导下完成了一道葱姜鸡，味道还不错。
下午时间漫长，往常她都会去琴房练琴练舞，现在不可能顶着还没完全过去的风头出门，最后只好在书房里温习功课。
晚上知知的消息来了，是一个不到五分钟的电话录音。叶叔叔肯定了她的敏锐触觉，说她通过对财经新闻的热度变化推测与网暴的关联这一点非常有见地，但目前他的渠道并没有相关信息能证实这个推测。因为这事覆盖面太广，散射式的攻击要么太轻，起不了多大作用，要么就会全面得罪上层社会，没有哪家媒体敢这么干。
叶叔叔的话讲得非常诚恳，但苍嘉而还是听出了微妙的言下之意——小姑娘好好搞学习搞艺术，不要妄言政经。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这样的针刺感来自于死党的父亲，对她帮助良多的人，她也不可能把这话说给知知听，只好默默消化。
两个人通话闲聊了一会儿，苍嘉而把头一晚的事告诉知知，表示如此这般的就跟荣哥哥和好了，毫无意外地得到了大力表扬。
十点多苍嘉而准备睡觉时，荣霄飏居然来了。他又是一脸疲惫，看上去就像随时要断电，苍嘉而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再睡她卧室里的沙发。
“今晚换我陪你。”她看着他洗漱，在旁边言笑晏晏，“我还没睡过客卧的沙发。”
她其实没有那么高兴，但他肯定愿意看到她轻轻松松的模样。他又喜欢她偶尔耍耍小任性，她愿意这样讨他欢心。
他对镜凝视她片刻，展开热腾腾的毛巾捂脸，额发微湿，一绺绺垂落。
她望着镜子里那双捂脸的手，指节分明，线条利落，修长有力，忽然就记起了与它们相握时的触感。
心头猛然漫开一阵不可名状的情绪，呼吸停滞了，时间仿佛也漏掉了一两秒。
她状似平常地走开，让张姨把她的被子抱进客卧，然后在他进屋前躺好，裹在被子里。她背对着床，听他轻微的脚步停在床边，接着是上床前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后他的气息稳定下来，呼吸变得平缓。
这样的陪伴，在很多人眼里都会显得过于暧昧，并不合适。即使是真正的兄妹，到了这个年纪也都懂得男女有别，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何况他们连兄妹的名头都没有，共处一室只能说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有长辈在，她确实不可能这么做，但他们相处的过程里，并没有大人在一旁以世俗的条框来警醒和约束。
而在她的定义里，这样的陪伴，从一开始就只限定在“助眠”这个标签下。
这种时候，她只是一颗可以反复使用并且毫无副作用的安眠片。
她在，他就能放下一切负担，好好休息，好好睡觉。
她能帮到他的不多，为此而付出一些所谓“名声”的代价，她不会当回事。
而实际上，眼下也没有几个人看见这种场面，更不有谁会去传这些闲话。至于将来，如果有一天被人看到了，那就看到了吧，网暴都经历过了，还怕人背后嚼舌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