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北方,兖州地界。
曾经还算繁华的州府之地,如今已是一片焦土。
烽烟残垣间,尸骸枕藉,破损的宋字战旗在风中无力地飘摇,诉说着不久前一场惨烈大战的终结。
“呜呜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
一队队身着白色镶红边棉甲的正白旗巴牙喇精兵,手持雪亮的长枪大刀,如同铁壁般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子。
圈子中央,是一片小小的、由残存的宋军将士组成的圆阵。
人数已不足三十,且个个带伤,甲胄破碎,血污满身。
但他们依旧紧紧簇拥着中央那员大将,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那员大将,身高八尺,阔口方面,须发戟张。
纵然左臂被简易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右手依然紧握着一柄卷刃的泼风大刀,拄地而立。
此人正是宋国如今仅存的柱石之一——毕再遇。
“唏律律。”
战马嘶鸣声中,清军骑兵组成的包围圈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身白甲的多尔衮,在一众贝勒、将领的簇拥下,策马缓缓来到阵前。
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圆阵中央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如松的宋将。
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
“毕再遇。”
多尔衮开口,声音平缓,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是员猛将。宋廷昏聩,赵构无能,值此倾覆之际,犹自内斗不休,值得你如此效死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仿佛施舍般的意味:
“下马归降,本王可饶你不死。”
“你麾下这些残兵,亦可免于屠戮。”
“以你之才,入我大清,封侯拜将,前程远大,岂不远胜于为这腐朽宋国殉葬?”
毕再遇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因疲惫和失血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怒极反笑,声如洪钟,震得周围清军骑兵的战马都不安地踏动着蹄子:
“哈哈哈,多尔衮。你这鞑虏酋首,安知气节二字!”
他手中卷刃的大刀猛地指向多尔衮,厉声喝道:
“我毕再遇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
“尔等背信弃义,侵我疆土,屠我百姓,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想要某投降?”
“做梦!”
“今日,唯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部下,
“随某,杀身成仁。”
“愿随将军!”
残兵们齐声怒吼,声浪虽不及千军万马,那股决死的惨烈气势,却令围困他们的清军精锐都为之动容。
“冥顽不灵。”
多尔衮眼中最后一丝欣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既然对方求死,他便成全。
就在毕再遇咆哮着,鼓起最后的气力,挥动卷刃大刀,如同受伤的猛虎般向多尔衮冲来的瞬间。
多尔衮甚至没有动用自己的巨弓,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脚,用脚尖在地上一柄遗落的宋军长枪末端轻轻一踢。
“咻!”
那柄普通的长枪,在这一踢之下,仿佛被赋予了雷霆万钧之力。
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光,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这一枪,速度太快了。
毕再遇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绝世猛将,但在力竭重伤之下,面对武神境的一击,根本无从闪避。
“噗嗤!”
长枪精准无比地从他胸前的伤口处贯入,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飞。
“夺”的一声,将他死死钉在了一辆损毁的辎重车残骸之上。
毕再遇与李庭芝,结局竟是如此相似。
毕再遇双目圆睁,口中鲜血狂涌,手中的卷刃大刀“哐当”落地。
他死死盯着多尔衮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还想喝骂什么,却终究没能再发出声音,头颅一歪,气绝身亡。
一位曾经在北地让金人都闻风丧胆的猛将,就此陨落。
“将军!”
残存的将士发出悲愤欲绝的哭嚎,随即如同疯虎般冲向清军,最终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拨转马头,正准备下令清理战场,继续进军。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八旗将领越众而出,来到多尔衮马前,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声音清朗而沉稳:
“禀摄政王,毕再遇部已尽数剿灭。”
“宋国北方,已再无成建制的宋军抵抗。”
多尔衮瞥了这年轻将领一眼,见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眼神锐利,身姿挺拔。
即使在众多宿将面前也丝毫不露怯色。
他微微颔首:
“嗯,做得不错。”
“传令下去,大军休整半日,明日按原计划,一路继续东进,一路随本王南下,兵指江淮。”
“嗻。”
年轻将领应道,但他并未立刻退下,反而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多尔衮,继续说道:
“摄政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多尔衮眉头微挑,来了些兴趣。
“讲。”
年轻将领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显是思虑已久:
“摄政王,如今宋国北方已定,我军气势正盛。”
“然则,那赵构虽惊惶,却并未立刻投降,临安城高池深,且有狄青所部正火速回援。”
“若待狄青稳住临安防线,我军虽强,恐亦要费一番周折,多添伤亡。”
“依你之见?”
多尔衮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奴才以为,我军可分兵而行,然策略需稍作调整。”
年轻将领侃侃而谈。
“可令东路军大张旗鼓,继续攻略山东,吸引宋廷注意力。”
“而我南下主力,则可再分作两股。”
“一股,由一位大将统领,多树旗帜,广布疑兵,缓缓向临安推进,做出主力压境、欲一举踏平临安的姿态。”
“此举必令临安震动,赵构惊惧,定会连连催促狄青,不惜一切代价回防京师。”
多尔衮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白了这年轻人的意图。
“摄政王,狄青所部虽是精锐,但长途急行军,人困马乏,士气必然低落,且一心回援,防备松懈。”
“届时,摄政王您可亲率我八旗真正的精锐骑兵,抛弃步卒与辎重,轻装简从,凭借我军骑兵远胜宋军的机动能力,提前选好险要之处。”
“以逸待劳,设下埋伏……”
说到这里,那小将用手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语气森然:
“截杀狄青!”
“若能一举歼灭狄青这支宋国最后的主力,则临安唾手可得,江淮乃至整个江南,都将任我大清铁蹄驰骋。”
“此乃,攻敌必救,疲敌之师,一击毙命之策!”
多尔衮静静地看着那小将,半晌没有说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他内心的所有想法。
“都是急行军,纵然是提前埋伏,真的就能够胜过狄青吗?”
“摄政王难道认为宋军能够与我八旗精锐相提并论吗?”
年轻的将领在多尔衮的注视下,虽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却依旧挺直脊梁,目光坦然。
良久,多尔衮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那是一种发现璞玉的满意笑容。
“很好,胆大,心细,有见识。”
多尔衮缓缓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属哪一旗?”
年轻将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自己的谏言得到了赏识,他再次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声音洪亮地回答道:
“回摄政王,臣福康安,镶黄旗,富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