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傲珏默读了两遍:“各位拜托了……各位拜托了。”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宏大的期许,只有这简简单单五个字的重复,却如同一柄柄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扎进五十上将的心脏。这痛感,远比千军万马的冲锋、刀光剑影的厮杀更为猛烈,更令人窒息。痛,太痛了!“痛彻心扉”四个字,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根本不足以形容他们心中翻涌的剧痛。
有人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有人身形微微颤抖,原本坚毅如钢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哽咽声溢出;还有人背过身去,望着荒芜的天地,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将所有的悲恸都压抑在喉咙深处。
从懵懂入伍到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上将,从守护南城到肩负拯救世界的重任,夜羽始终是他们前行的灯塔、最坚实的依靠。如今,这位无所不能的队长,却以这样的方式留下最后的嘱托,将千斤重担悉数压在他们肩上。
这五个字里,藏着夜羽的信任与期许,藏着他以身殉道的决绝,更藏着无法言说的不舍与牵挂。五十上将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碾压,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泪水不受控制地冲破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土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这份痛,刻骨铭心,深入骨髓,早已超越了肉体的极限,成为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久久无法消散。
傲珏猛地抬手擦掉脸颊的泪痕,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沙哑,却依旧坚定如铁,通过头盔通讯频道传遍五十上将耳中:“都把眼泪擦掉!调整好你们的状态,戴好头盔,立刻回到各自的掌印位置!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能让队长的牺牲白费!”
话音落下,五十上将纷纷抹掉眼泪,眼神中的悲恸迅速被决绝取代。他们用力攥紧头盔,转身朝着自己对应的掌印位置快步奔去,脚步沉稳而急切。很快,所有人都各就各位,重新戴上头盔,视野中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令界面,三巨头的命令正一条条同步推送而来。
“所有人准备,听我口令同步按掌!”傲珏的声音在头盔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按!”
五十只手掌几乎在同一瞬间,稳稳按在了各自对应的掌纹印记上。刹那间,璀璨的符文再次从印记中涌出,化作五十道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光柱并未消散,反而如游龙般在空中交织缠绕,迅速连接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阵法。
若是从高空俯瞰,便能清晰看见这五十道光柱勾勒出的阵法纹路,无数神秘符文在其中流转闪烁,散发着浩瀚而威严的能量。阵法成型的瞬间,所有光柱的能量齐齐汇聚于中心,化作一道粗壮的光束,精准地照射在五福寺的上空。
光束笼罩之下,破败的五福寺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坍塌的殿宇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荒芜的庭院出现了其他的痕迹,断裂的碑刻依旧如此,转瞬之间,五福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可这景象仅维持了片刻,便随着光束的消散归于平静。
五十上将立刻摘下头盔,再次集合。当他们望向五福寺时,眼中皆闪过一丝震惊——眼前的景象,已然与之前截然不同,破败的轮廓虽在,却多了几分被人为拆解的痕迹。
就在这时,头盔内再次传来指令:“所有人,五福寺内集合。”
众人迅速涌入五福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愈发惊愕:原本空旷的寺内庭院,此刻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边缘的地面上,还摆放着几卷泛黄的竹简,正是夜羽留下的记录。
众人围拢过去,仔细翻阅起来,竹简上清晰记录着夜羽当年在此探查的点点滴滴:
“第一天,根据推演猜测,封印节点的核心位置应当就在此处,可反复探查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第二天,察觉到有人跟踪。从气息判断,大概率是冠迦族的人。我没有动手清除他们,故意装作毫无所获的模样,就是要让他们相信,我并未找到他们忌惮的东西。”
“第五天,依旧毫无头绪。我已将五福寺周围几十公里的区域尽数排查,未发现任何与封印相关的痕迹。若此前的所有猜测皆错,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核心位置藏在地下。”
“第六天,验证了猜想,核心果然在地下。我检查了周边几十处地下土质,发现五福寺中心区域下方的土壤,松软程度与其他地方存在细微差异。虽差异极小,却足以证明此处被动过手脚。我决定在此处开挖探查。”
“第十五天,已向下挖掘十七丈,依旧一无所获。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一定藏着东西,绝不能放弃。”
记录一直持续到第十八天,内容停留在“今日继续向下挖掘,进度缓慢,需谨慎行事”,之后便再无下文。显然,夜羽正是在第十八天之后离开此处,直至他“阵亡”,都未能完成挖掘。
看完记录,五十上将心中满是感慨与坚定。傲珏收起竹简,沉声下令:“五十上将分成三批,轮流交替挖掘!先向下挖至二十丈,若仍无发现,就挖到三十丈、五十丈!只要没找到东西,就一直挖下去,挖到底为止!”
“是!”所有人齐声应和,声音铿锵有力。
有了五十人的合力协作,挖掘进度远比夜羽当年独自一人时快了数倍。众人皆是拼尽全力,几乎是以不要命的架势在推进。有人挖到规定的休息时间,却执意不肯换班,只简单喝口水、擦把汗,便再次拿起工具投入挖掘;有人手掌被磨出血泡,也只是随意缠上布条,继续埋头苦干。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夜羽当年未能发现的秘密,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当天傍晚,挖掘深度便达到了二十丈,可坑底依旧是普通的泥土,并未出现任何异常。众人没有丝毫气馁,稍作休整后,继续向下挖掘。两天后,挖掘深度顺利突破三十丈。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坑底传来,打破了挖掘的节奏。正在坑底作业的几名上将心中一惊,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查。
“老大!挖到东西了!”一名上将激动的声音从坑底传来,通过头盔清晰地传到地面众人耳中。
傲珏、萧玄、刑峰三巨头心中一喜,身形一闪,瞬间跃入坑底。他们快步走到声音传来的位置,借着众人点亮的火把光芒仔细查看——坑底的泥土中,露出一块漆黑的金属物质,质地坚硬无比,刚才的巨响,正是工具撞击在这金属上发出的。
为了看清这金属物质的全貌,三巨头与坑底的几名上将一同动手,继续向周边挖掘。可他们足足向周围又挖了三尺,依旧没能看到这金属物质的边缘,只能隐约感觉到,它的体积极为庞大,绝非简单的金属块那般简单。
“快!队长猜得果然没错!这肯定就是封印的关键!全力挖掘,把它完整挖出来!”傲珏难掩激动,高声下令。
众人本以为找到金属便是突破的开始,却没料到这只是噩梦的开端。这黑色金属直径足有两丈,五十人合力连续挖掘了十几天,才终于挖到它的边缘。可继续向下深挖,眼前只有“深不见底”四个字——又向下挖了三丈,依旧没能触及底部,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挖掘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
夜羽“死亡”的悲伤,正像无声的潮水般蔓延开来,并非只有五十上将与诸葛玄冥深陷其中。没错,就连诸葛玄冥,这位与夜羽亦敌亦友的千年老者,心中也满是怅然与悲伤。即便立场相悖,这样一位惊才绝艳、以身殉道的对手,也足以让他由衷敬重。
将时间回溯到夜羽“阵亡”的当天。鲜有人知,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并非南城的核心成员,而是实力深不可测的九眼神婆——阎莫绝。
那是极为平静的一天,平静得让阎莫绝有些恍惚。这些日子,她总爱这样静静坐着,享受孙女瑶瑶陪在身边的悠闲时光。只是每隔片刻,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大门口,心底隐隐期盼着,那里能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期盼着那个身影见到她后,会笑着摆摆手,然后一溜烟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开口:“奶奶,有空没?求你办个事呗。”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后续的画面——自己会板起脸,故作严厉地训斥他两句,假装不情愿地从椅子上起身,最后却还是会倾尽所能,帮他把所有难题都解决掉。这样的场景,曾在过往的岁月里反复上演,如今想来,竟成了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老太婆,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又在想谁了?”瑶瑶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阎莫绝的思绪,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阎莫绝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热,却嘴硬地斥道:“放你的屁!我是什么人?我是九眼神婆!我会想夜羽那个臭小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瑶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笑着戳穿她:“我也没说是夜羽啊,您这不是不打自招嘛。”顿了顿,她话锋一转,“这段时间南城打得天翻地覆,傲珏他们闹得沸沸扬扬,你确定真的不出手帮衬一把?”
“不用。”阎莫绝语气笃定,眼神却有些飘忽,“那小子鬼主意多,真碰到他解决不了的困难,自然会来找我的。”
“老太婆,你就这么自信能帮他摆平所有麻烦?”瑶瑶挑眉问道。
“那当然。”阎莫绝挺起胸膛,语气斩钉截铁,“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一条命换他平安,也值了。”
这话一出,瑶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先不说她们这里藏着两位苍穹级强者,放眼整个世界,能让阎莫绝甘愿丢掉性命去填补的窟窿,恐怕也没几个。“那照您这么说,夜羽得捅多大一个窟窿,才能让我们祖孙俩同时出手去填补啊?”
阎莫绝被她逗得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所以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去,今天奶奶心情好,去厨房炒几个留下的菜,我们娘俩也沾沾光。”
“哎哟,我的奶奶哟,”瑶瑶苦着脸哀嚎,“菜不多了,您就不能省着点吃?上次您也是这样,想起他就要做他爱吃的,再这么造,下次他真来了,可就没的吃了。”
“不行!”阎莫绝态度坚决,耍起了小性子,“我高兴,我现在就要吃!你要是不做,我就自己去厨房折腾。”
瑶瑶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应下:“好好好,我去做还不行嘛,真是服了您了。”
晚饭吃得温馨又安静,阎莫绝胃口很好,几乎都吃完了。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瑶瑶闲聊打趣,也没有去摆弄那些占卜的法器,只说自己累了,便早早回房睡下了。只是躺在床上的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全是那个嬉皮笑脸喊她“奶奶”的身影。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一道微光悄然浮现,一个小巧的空间口袋缓缓落在餐桌上,袋口微张,里面装的不是珍稀宝物,而是夜羽提前为阎莫绝和瑶瑶炒好的菜肴,足够二人吃上十年。口袋触碰到桌面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阎莫绝猛地被噩梦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梦中的场景清晰得令人心悸:她眼睁睁看着夜羽倒下,气息微弱,连求救的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没了声息。
“瑶瑶!瑶瑶?你在哪?”阎莫绝的声音带着颤抖,急忙呼喊孙女。
瑶瑶闻声,瞬间冲到阎莫绝床边,扶住她颤抖的身体:“奶奶,您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梦见夜羽死了……”阎莫绝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惶恐,“他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没了。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要不明天,我们去南城找他一趟?”
“好呀。”瑶瑶连忙应声,眼底藏着一丝担忧,“正好我也想弟弟了。”
“扶我起来,喝点水去,这噩梦太不吉利了。”阎莫绝撑着身子起身。
瑶瑶顺势搀扶着她走向餐厅,刚踏入门口,二人同时顿住——餐桌旁,竟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喜悦瞬间涌上心头,阎莫绝甚至没来得及分辨真假,便激动地开口:“夜羽?你个臭小子,总算舍得来了?”
她快步就要上前,手腕却被瑶瑶死死攥住,那力道带着难以言说的颤抖,不似阻止,反倒像濒临崩溃前的挣扎。“瑶瑶,你拉我干嘛?”阎莫绝急切回头,话音里满是不耐与期待。可看清瑶瑶模样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瑶瑶的灵魂体竟在微微震颤,晶莹的魂泪顺着脸颊滚落,触碰到空气便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却又有新的泪滴源源不断涌出。她的眼神盛满了撕心裂肺的悲恸,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早已洞悉那道身影的真相,可这份残酷的事实,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怕一开口,就彻底击碎奶奶最后的希冀。
阎莫绝心头的不安骤然放大,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惊呼,没有失态,她只是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餐桌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昏暗的灯光勾勒出对方的轮廓,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挺拔,可周身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虚影,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她的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响。嘴角甚至还牵强地抿着,试图维持着一丝平日里的威严,可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早已泄露了她的慌乱。
她比谁都清楚,这般虚幻的形态意味着什么。真相从来都是最锋利的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刺穿所有伪装。此刻,这把刀正悬在她的心上,伴随着那道身影的缓缓转身,沉重的阴云已然彻底笼罩下来,无可避免,避无可避。而她,只能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等待着那把刀落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