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尾声带着初秋的凉意，蝉声也稀疏了。
苏念北的新学期在即，苏毅一家即将返回香江。
临行前，一家人把四合院的门窗全部关好。
李春兰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摸着光洁的窗棂，满眼不舍。
“这房子刚拾掇好，人气还没暖起来呢，就这么空着，可惜了。”
苏毅对此早有打算。
他把阎解放叫到跟前，指着前院刚收拾出来的两间倒座房。
“解放，这两间屋子你搬来住。平时帮着照看下院子，通通风，扫扫落叶，别让房子落了灰、生了虫。工资照旧，这两间房就算你的住处。”
阎解放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他如今还挤在大杂院里，一家三口住着不到十平米的小屋。
这两间朝南的倒座房，宽敞亮堂，比他现在的住处强了不知多少。
“小毅哥，您放心！”阎解放拍着胸脯。
“这院子交给我，保证一根草刺儿都少不了！我天天就住这儿，当自己家守着！”
更让他心头暗喜的是，自己原先那间大杂院的小屋，转手就能租出去，这等于凭空多了一份房租收入。
这消息在胡同里传开，羡慕嫉妒的人可不少。
“还是解放有福气啊，攀上高枝儿了。”
“人家那是本分、肯干，入了苏老板的眼。”
“早知道当年我也多跟苏家走动走动了……”
议论归议论，谁也说不出什么。
就像阎埠贵背着手在院里说的：“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解放从小就愿意帮苏毅干活，他用心用力，没有耍过滑、没偷过懒，这份踏实，人家看在眼里呢。”
苏毅离京那日，阎解放一大早就来送行。
他站在修葺一新的青砖门楼前，目送汽车驶驶向远方，转身走进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
香江，太平山下的暑气依旧。
书房里沁着凉意，苏毅端着一杯渐温的茶，关于娄氏电子厂的种种，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敲。
娄氏电子厂成立于1970年，由娄世洪和娄世清共同控股，如今娄世洪去世，娄世清年迈，电子厂已经转交到了娄大勇他们这一代人管理。
娄家进入电子行业比较晚，规模一直卡在中游，不上不下。如今内地大门初开，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但娄家内部却争论不休。
“我哥觉得现在做收音机、计算器这些就很稳当，订单不愁。”娄晓娥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向苏毅打起了小报告，“他们怕转型做高端研发投入太大，内地政策又还不明朗，万一把手上最擅长的部分舍弃掉……”
苏毅理解这种顾虑。
任何一家企业，都是船大难掉头，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其实苏毅心里清楚，娄家电子厂本身的制造能力并非不可替代。
他真正看中的，是娄家深耕多年、遍布东南亚乃至欧美的一整套成熟销售网络与渠道。
为了将这条“血管”接入自己的产业版图，他当初不惜将自家电子厂30%的股份作为“嫁妆”，送给了妹妹苏玉华和妹夫娄大伟。
然而，从娄晓娥透露的家族分歧来看，娄家如今的掌舵人娄大勇对于特区机遇的判断，依旧停留在“试试水”的保守层面。这远远不够。
苏毅站起身，走到窗前，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暮色中渐次亮起。
内地那场变革的东风已经吹起，只要他们这些先吃螃蟹的人赚到第一桶金，无数嗅觉敏锐的港商必定闻风而动。
电子行业门槛不高，竞争必将白热化，若不能集中苏、娄两家的全部资源，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决心抢滩登陆，建立起技术、规模和渠道的全方位壁垒，那么眼前的机遇窗口，转瞬就会变成惨烈的红海。
“看来，是时候给娄大勇下一剂猛药了。”
苏毅望着对岸九龙依稀的轮廓，低声自语。
他必须让这位关键盟友彻底明白，这不仅是多开一个分厂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决定未来数十年家族兴衰的生死竞速。
苏家与娄家，必须绑在同一条船上，全力扬帆，才能在这场东风里，占据最有利的航道。
好在，时间尚站在他这一边。
由他主导、已在特区紧锣密鼓建设的特区恒通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是特区第一家获批的外资电子厂。
自项目落地之日起，便进入了全力冲刺的状态。
如今，那片毗邻罗湖口岸的工地上，厂房钢结构已然拔地而起，外墙正迅速封闭，进度远超特区内的其他项目。
苏毅深知，一切争论在实打实的利润面前都将烟消云散。
现在最关键的一步，是让生产线迅速落地、运转起来。
只要第一批利用内地低成本优势生产出来的电子产品，能以极具竞争力的价格和稳定的质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娄家那套成熟的销售网络，市场会给出最直接、最有力的答案。
届时，手握订单和利润报表，根本无需多言，娄大勇乃至整个娄家，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苏毅估算过，从恒通投产到其他港资电子厂反应过来、纷纷效仿北上，他至少能抢出大半年的黄金时间。
苏毅的手指在地图上深圳河以北的那片区域轻轻划过，心思已飞越界河。
大半年的领先期，不仅是市场红利，更是谈判桌上最重的筹码。
如何利用这个筹码，在娄家那条至关重要的销售渠道里，嵌入更深，并占据更多不可替代的话语权，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一个大胆而精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或许，可以和娄大勇打个赌。
特区的具体优势，对久居香江的娄大勇而言，仍是模糊的概念。
人工成本仅有香江的十分之一，工业地租近乎免费，电价便宜一半，税收更是有“两免三减半”的优待……
这些条件叠加起来，在特区生产出来的电子产品，综合成本可能连香港同类的百分之六十都不到。
这是一个信息差造就的绝对优势。
如果他利用这一点设下一局：以产能和成本为赌注，让娄大伟觉得他有必胜的把握。
赌注设为互相购买“娄氏贸易”和恒通电子的部分股份的权利。
想来，娄大勇是难以拒绝这个看似“胜算十足”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