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书房里一片寂静。
窗外的四合院已笼罩在暮色中，偶尔传来邻居家隐约的喧闹。
苏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团队的结论清晰而残酷：货源，是命门。
这不是靠资本或设计就能轻易解决的，它触及了现行经济体制最核心的流通环节。
挑战巨大，但前景也同样诱人。
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商业项目，更像是一场需要精心筹划、寻找突破口、甚至可能需要“摸着石头过河”的战役。
苏毅靠在椅背上，书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沉思的侧影投在墙上。
香江团队提出的“货源命门”，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进了他记忆的锁孔。
他闭上眼，努力调动着前世那些模糊而又至关重要的记忆碎片。
八十年代，那是一个商品从匮乏走向丰富、从计划走向市场的渐变时代。
他依稀记得，票证制度是在这个十年里逐步取消的，先是零星商品，后来是粮油，但具体是哪一年开始的松动？哪一年允许私人批量经营？哪一年出现了第一批不是国营的批发市场？
记忆像是蒙着厚重水汽的玻璃，看得见光影晃动，却看不清具体日期。
他开始转换思路，不再纠结于具体年份，而是努力回忆那些标志性的、会影响商品流通格局的大事件和趋势。
思索中，记忆的迷雾在努力回溯中逐渐拨开。
忽然，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和与之相连的事件，像火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1983年，安徽农村某地尝试“分产到户”，随后在1984年推向全国。
对！就是这一时期！
这事儿一推开，农民手里粮食蔬菜多了，养鸡养猪也多了，自然要拿到市场上去卖。
这就给死水一样的市场，注入了第一股活水。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到了85年、最晚86年，商品的进货渠道，应该会比现在宽松不少。
至少老百姓日常吃的、用的，不会再卡得那么死。
理清了货源问题的脉络和时间窗口，苏毅心中大定，开始盘算具体的推进步骤。
眼前最实际的一步，就是必须与外商投资审批处进行正式接触和洽谈。
这绝非易事，他构想的项目规模庞大、性质新颖，涉及外资、商业用地、城市规划、物资供应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虽然周小鸥是外商投资审批处的副处长，可是她毕竟是副处，即使能给他一定的帮助，却没有绝对的话语权。
因此每一关都需要反复沟通、论证、审批，这注定是一个以月甚至年计算的漫长过程。
谈判即便初步达成意向，下一个难关接踵而至——选址。
在四九城城核心区域寻找一块足够大面积、符合规划、且具有商业潜力的地块，本身就如大海捞针。
找到了，更棘手的拆迁问题便会浮出水面。
老城的拆迁，牵扯无数家庭、单位，利益错综复杂，阻力重重，绝非凭借资本就能快速推动，必然是一场耗时费力的持久战。
从谈判到选址，再到完成拆迁、土地平整，没有一两年时间根本下不来。
这还只是前期。
地块空出来之后，才是真正的建设期。
如此规模的大型综合商场，从打地基到结构封顶，再到内部精装修、系统安装、商家入驻装修……即使全力推进，没有两年的施工周期，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也就是说，即使一切顺利，没有重大波折，这座他心目中的商业巨舰真正扬帆起航，恐怕也要到1986年了。
而这个时间点，恰恰与他之前推测的商品货源渠道显着放宽的时间窗口，惊人地吻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接下来的路虽然漫长，但方向已然清晰。
第一步，就是准备好最扎实的项目方案，去叩响那扇代表着官方许可的大门。
这场长达数年的远征，年后就要开始。
理清了全盘规划和时间线，苏毅不再犹豫，他再次拨通香江的电话，向商业分析团队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以最快速度，拟定一份关于在四九城投资兴建大型现代化综合商城的、最详尽扎实的可行性方案与初步规划书。
并要求核心成员在元宵节之后即刻北上，当面汇报并筹备下一步的接洽工作。
将这件关乎未来的大事安排妥当，苏毅的心便彻底沉静下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团圆中。
扫房子、贴春联、准备年夜饭、守岁、给晚辈发压岁钱，浓郁的年味充盈着整个四合院，也将商场、货源、谈判这些宏大的词汇暂时隔绝在外。
时光在爆竹声与欢声笑语中悄然溜走。
一转眼，丰盛的除夕年夜饭、走亲访友的拜年喧闹都已过去，日历翻到了大年初二。
今天是周小鸥约定上门拜访的日子。
十点刚过，院门外就传来了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和熟悉的笑语。
“小芳！苏毅！过年好呀！”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周小鸥穿着一件时髦的红色呢子大衣，烫着时兴的卷发，拎着大包小包的年礼，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她身后还跟着司机，抱着两箱显然是特地从南方带来的水果。
赵芳早已闻声迎了出来，一见周小鸥，脸上立刻绽开真切的笑容。
“小鸥！正念叨你呢，快进来！外面冷！”两个闺蜜亲热地挽着手臂，赵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嘴里嗔怪着，“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
“过年嘛，图个喜庆！”周小鸥笑道，又转向站在正房门口的李春兰，“李阿姨，给您拜年了！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安康，笑口常开，福气满满！”
“小鸥来了，快屋里坐。”李春兰笑着点头，侧身将她让进烧着暖气的客厅，“路上还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