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啊！”
诺恩忍不住伸出手，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又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轻轻拍了拍小腓特烈的脑袋，“你的思路怎么就不能转个弯呢？谁要求你必须让所有人都满意了？”
“哈？”
“只要你的改革，能让帝国中的‘多数人’——记住，是那些沉默但数量庞大的阶层——真切地感觉到生活变好了，利益增加了，前景更光明了，那么他们就会自发地成为你的支持者，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帮助你去压制、去平衡那些因改革而利益受损的少数顽固派！你要做的，不是讨好所有人，而是争取到足够多的盟友！”
小腓特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刚才被拍的地方，脸上露出了恍然和羞愧交织的神情。没想到自己竟然钻了牛角尖，连这么基本而重要的政治原则都给忘了。
在连续遭受了几次思维上的“降维打击”之后，小腓特烈彻底收起了刚刚滋生的一点得意，态度变得无比虚心，他恭敬地向诺恩请教道：“教父，是我愚钝了。那么，依您之见，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才能争取到这‘多数人’的支持，开启帝国的改革之路呢？”
诺恩看着小腓特烈诚恳的态度，心中甚慰，也没打算继续过度考校他。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思维经历如此剧烈的碰撞和提升，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因此，诺恩直接开口：“首先，你需要清楚地认识到我们现有的力量基础。我们之前一直在暗中扶持、拉拢一批年轻的、相对开明的的少壮派贵族，利用他们来制衡、打压那些思想僵化的老牌贵族家族。这套策略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也是目前能够让你相对安稳地坐在皇位上的重要支柱之一。但是，你必须明白，这种支持是有限度的！”
诺恩加重了语气：“这些少壮派贵族支持你，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军功、荣誉、地位和财富。一旦你的改革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比如，当你试图收回他们手中的司法权、征税权，或者削弱他们对领地和农奴的绝对控制权时——他们很可能会立刻调转枪口，从你的支持者变成最坚决的反对者。”
“贵族阶层的整体利益，在面对皇权扩张时，往往是高度一致的。”
小腓特烈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因此，”诺恩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能，也绝不能将帝国的未来仅仅寄托在贵族阶层的支持上。我们需要开辟新的力量源泉，需要获取来自贵族阶层以外的支持！”
“哦！”小腓特烈这次反应很快，立刻抢答道：“是那些工匠和商人！还有城市的自由民！”
“没错！正是他们！”诺恩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些新兴的市民阶层，他们拥有财富、技术和强烈的进取心，渴望更好的生活和社会地位。然而，在现有的帝国政治格局下，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政治话语权，他们的利益诉求被贵族们忽视甚至压制。”
“而这种政治地位的缺失，只有你——帝国的皇帝——能够给予他们！通过授予城市特许状、保障他们的财产安全、给予他们一定的自治权利、倾听他们的声音，你可以将他们紧紧团结在皇权的周围，成为制衡贵族、推动改革的最重要盟友！”
小腓特烈听得心潮澎湃，但随即又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有些担忧地说：“可是……教父，那些市民，他们虽然有钱，但缺乏军事训练和组织。在战场上，他们显得太过脆弱了。而您说过的，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其他地方也休想拿回来。”
真的吗？”诺恩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戏谑和考校意味的笑容：“再给你一次机会，在北境长大的小子？”
小腓特烈顿时语塞，因为他猛然想起诺恩麾下那支威震欧陆、被敌人视为噩梦的长枪战团和火药部队。那可不是一群临时征召的、手持草叉的农夫！他们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
而仔细追溯这些士兵的来源，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是贵族，而是来自吕贝克、汉堡等城市的工匠学徒、小商人的儿子、失地农民！
正是这些被贵族称为“泥巴腿子”的人，组成了那如同铜墙铁壁般、让任何骄傲的骑士冲锋都铩羽而归的密集长枪方阵和精准致命的火枪队列。
“等等！”小腓特烈脑中灵光一闪，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教父在过去几十年的经营中，所做的远不止是简单地鼓励工商业发展。诺恩的战略是一个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精妙体系：
首先通过扶持工商业，创造了财富，培育并壮大了市民阶层；然后，从这个新兴的的阶层中，选拔身体强健、意志坚定的年轻人，用先进的战术和严酷的训练将他们打造成最精锐的军事力量，从而在根本上削弱了传统军事贵族对暴力机器的垄断权。
在削弱贵族军事话语权的同时，他又为贵族阶层开辟了新的出路——允许并鼓励他们参与利润丰厚的工商业，或者进入新兴的行政官僚体系，使得贵族阶层不至于因利益被完全剥夺而掀起你死我活的激烈反抗。
最后，当市民阶层在经济上和军事上都具备了相当的实力后，他才适时地推动市民议会等政治机构的发展，让市民阶层得以在北境的政治舞台上正式发出自己的声音，与经过“改造”和“削弱”的贵族阶层形成一种新的政治平衡与博弈。
想通了这一切，小腓特烈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感到深深的震撼了，但这一次，震撼之余，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崇拜的敬佩。
要知道，诺恩开始构思并实践这套宏大的战略构想时，年纪比现在的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然而他却能用几十年的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地将其变为现实，并且取得了如此卓着的成效。
甚至于对小腓特烈自己来说，想要在全帝国范围内复刻诺恩的这套成功战略，也显得并非遥不可及。
如今的帝国疆域内，同样拥有着科隆、纽伦堡、奥格斯堡、法兰克福等大量繁荣或潜力巨大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市民和商人阶层，同样不甘心永远被那些观念保守、只知打仗的传统军事贵族所统治。
这些城市里的市民渴望稳定的法律保障、公平的商业环境和一定的政治地位。小腓特烈相信，只要他展现出改革的决心，并给出明确的承诺，这些城市一定愿意向他这位皇帝献上巨大的财力支持，以换取他们梦寐以求的政治话语权。
如此一来，推动改革所需的底层广泛呼声和坚实的财政基础，便都有了着落。
而在帝国的上层权力结构中，以诺恩为核心的北境势力集团，其利益早已与工商业发展深度绑定，他们无疑是改革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样，以威尼斯、热那亚、米兰为代表的意大利诸城邦，其生存之本就在于商业贸易，他们也必定乐见一个更加重视商业、法律和秩序的帝国出现。
但是反过来，那些领地偏僻、思想保守、依然以传统农业为唯一经济支柱，并且死死抱着“骑士即战争主宰”这一过时观念不放的传统军事贵族，他们必然会反对改革。
不过，对于这一部分人的反抗，小腓特烈在看清局势后，反而觉得他们是最容易解决，甚至可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手去对付的。
因为，残酷的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尽管许多老派的贵族，或者那些最底层、除了武力一无所有的穷骑士，依然在酒馆和城堡里固执地喊着“骑士冲锋，天下无敌”的口号，但诺恩已经用过去几十年里一场又一场辉煌而鲜活的战绩，无情地证明了他的正确：
那种依靠少数贵族骑士带领一大群缺乏训练的征召农民组成的传统军队，在面对由纪律严明的重步兵方阵、密集的远程投射火力组成的合成军队时，下场往往只能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甚至，如果对方同样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用于侧翼保护和反击，那么不可一世的骑士老爷们大概率要面临战死沙场的悲惨结局。
想到这里，小腓特烈才惊讶地发现，在通往帝国富强的诸多改革道路上，看似最暴力、最艰难的军事改革，居然是现实中最容易实现和突破的一环！
原因无他，战场是检验真理最残酷也最公正的试金石。在军事领域，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余地。陈旧的战术、落伍的编制、低效的指挥，都会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被迅速淘汰。
而在这一点上，诺恩已经用他无可辩驳的成功，为整个帝国，乃至整个欧洲，树立了一个全新的军事典范。别说帝国的传统骑士，就连曾经号称“骑士之花”、拥有欧洲最强大封建骑士军队的法兰西王国，不也成为了诺恩传奇之路上一块最醒目的踏脚石吗？
而一旦军事改革得以在全帝国范围内推行，依靠市民和常备军为主的军事体系建立起来，那么传统贵族所垄断的军事权力就将被彻底打破。失去了军事这块最硬的底气，他们在政治上的话语权也必然随之大幅削弱。
此消彼长之下，改革的阻力将会骤减。
然而，思路进行到这里，小腓特烈脸上刚刚泛起的兴奋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因为他有些泄气的发现，即便军事改革顺利，政治框架初步搭建，自己若想真正有效地治理这个庞大的帝国，完成深层次的改革，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一个相对高效、忠诚、专业的文官队伍。
这些来自市民阶层、接受过系统的基础教育、同时熟悉地方民情、能够忠实执行中央政令的基层官吏，才是真正能够取代传统贵族那粗糙、低效的行政管理职能的关键力量。
文官是将皇帝意志转化为具体政策、并落实到帝国每一个角落的“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没有他们，再好的改革蓝图也只是一纸空文，强大的军队也只能用于对外征服，而无法实现对内的精细化管理与建设。
可是……想到培养这样一个庞大文官体系所需的时间和资源，小腓特烈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啦？”诺恩看着小腓特烈脸上愁眉苦脸的表情，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看来，道路已经指明，关键节点已经点破，这孩子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没什么大事，教父。”小腓特烈苦着脸，唉声叹气地说道，“就是思路是理清了，但一想到具体操作，我就得发愁从哪里能扒拉出足够大的一笔钱，用来在帝国各地兴建学校，普及基础教育。”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小腓特烈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就算有钱建起学校，要培养一个孩子从识字、学算数开始，到掌握基本的法律、行政知识，成为一个合格的基层官吏，起码也需要四年左右的全职基础教育，再加上至少四年的在职实践和培训，前后加起来就是八年的时间！这周期太长了……”
一想到要用如此漫长的时间才能初步看到成效，偏偏一个成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小腓特烈内心的焦灼感便油然而生。
“建学校，普及教育，这是为帝国打下富强的基础，想法很好。”诺恩先是肯定了他的方向，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地宽慰道：“但是，改革是百年大计。我们可以慢慢来，稳扎稳打。”
“那倒也是，我还年轻，确实等得起。”小腓特烈不由得有些泄气地自我安慰道，但眼神中的失落依然明显，“只是，帝国的富强之路，恐怕也要因为缺乏合格的治理人才，而不得不因此而推后好几年了。”
“治理人才？你并不缺啊？”诺恩不解地问道，似乎觉得小腓特烈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啊？”小腓特烈兴奋的看着诺恩，快速的问道：“难道教父你愿意把你的文官分我？”
“……读书人我自己都不够用，还分你……”诺恩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给小腓特烈指明了方向：“你叔叔已经给你留下了一笔遗产了。”
“叔叔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