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彻走在最前头，玄色的常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不过几日功夫，他脸颊的线条垮了下来，下颌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曾经挺得笔直的脊梁，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些许，连迈步都透着股滞涩。
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头是顾泽最爱吃的椒盐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老太太被柳娘扶着，脚步虚浮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
她的头发本来乌黑亮丽，这几日却是白了不少，像落满了霜雪，用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布满了红血丝，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子啊……”
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说一句，都要剧烈地咳嗽几声，看得柳娘不住地皱眉，却只能低声劝慰：“老太太，仔细身子，二少爷到了那边，还盼着您安康呢。”
柳娘是个聪明的，今日特意穿了一件不打眼的衣服，连鬓边的珠花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根素簪。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城外的官道旁，这里是流放犯人的必经之路。
顾彻把油纸包递给身边的小厮，哑声道：“等会儿塞给泽儿，让他路上吃。”
小厮刚应了声，远处就传来了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伴随着官差的呵斥。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几个穿着囚服的犯人被铁链锁着，由官差押着，一步一晃地走来。
走在中间的那个，正是顾泽。
他身上的囚服又脏又破，沾满了泥污，前襟处甚至还留着几块深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额头泛着不正常的青黄。
曾经养得白白胖胖、透着几分骄纵的脸，几日功夫就瘦脱了形，颧骨高高地突出来，衬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惶恐和茫然。
他抬眼望见官道旁站着的顾家众人，先是一愣，那双失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随即眼圈“唰”地红了。
嘴唇哆嗦着，像是有无数话要说，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由官差在背后推搡着往前走，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泽儿！我的泽儿啊！”顾老太太猛地挣脱柳娘的手，像疯了一样往前扑，枯瘦的手指朝着顾泽的方向伸着，却被旁边的官差一把拦住。
“让我看看我儿！就看一眼！求求你了官爷，就一眼啊！”
顾彻上前一步，对着为首的官差拱手：“官爷，通融片刻，让我们说几句话。”
官差认得他是前大将军，虽没好脸色，却也松了手。
顾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扑到顾彻面前，因为激动，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大哥……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不管我！”
他想伸手去抓顾彻的衣袖，却被铁链拽得一个趔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截玄色衣袖在眼前晃，眼里的泪水混着脸上的灰泥往下淌，糊得满脸都是。
不远处的李政也在流放的队伍里。他比顾泽镇定得多，甚至还叼着根枯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脸上竟是一片淡然。
虽说他是被流放了，可陛下升了族中长辈的官，父亲也趁此机会，将他那出身低微却极受宠的小娘抬了位分，立做了贵妾。
这一路上该打点的早就打点妥当，押解的官差得了好处，对他也算客气。
他心里清楚，不过是走个过场，用不了几年，家里自然会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到时候去了别的地方照样是公子哥。
顾彻看着顾泽这副哭天抢地的模样，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疼。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有怒其不争的斥责，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还有那一丝无法言说的心疼——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声音沙哑地说：“到了那边，好好听话，别再犯浑。家里……会等你回来。”
他示意小厮把油纸包塞给顾泽，又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对着官差悄悄塞了过去，压低声道：“路上……劳烦多照看。”
官差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钱袋，掂量出里头银锭的分量，脸上的冰霜稍缓，只哼了一声，催促道：“行了，该走了，天快黑了。”
铁链再次发出“哗啦”的声响，官差拽着锁链往前拉，顾泽被拽得一个踉跄，不住地回头望着顾家众人的方向，嘴里哭喊着：“娘！大哥！救我啊！我不想走！”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最终被呼啸的风声吞没，一起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尽头。
顾老太太望着那越来越小、最终不见的身影，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