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范阳卢氏的家主卢景山长叹一声:
“王兄所言,虽然刺耳,却是至理。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啊!”
“难咽,也得咽下去。”
王涯的目光坚定,沉声说道:
“我意已决,太原王氏,即刻派人前往兰州,面见西北王。第一,献上太原王氏在河南、河东两道三成的产业,以作赔罪。
第二,全力配合朝廷,不,是配合西北王府,迁徙流民,开放商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从族中挑选最聪慧、最美丽的嫡女,送往兰州,请求与西北王联姻!”
“什么?联姻?!”
这一次,所有人都被王涯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献产、配合,这还只是低头认输。
而联姻,这等于是彻底投靠,将家族的未来,与李唐那艘看起来无比狰狞的战船,彻底捆绑在一起!
王涯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苦涩地笑了笑,叹声说道:
“你们以为李唐只是要钱要地吗?不,他要的是人心,是彻底摧毁我们旧有的秩序,建立一个属于他的新秩序。
我们若只是被动地退让,只会被他一步步蚕食干净。唯有主动融入他,成为他新秩序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他身边的人,才能在这场滔天巨浪中,为家族争得一席之地!”
“他不是要杀猴骇鸡吗?那我们就主动去做那只最听话、最会下蛋的‘鸡’!只要我们还有用,只要我们能为他带来利益,他就不会轻易再举起屠刀。”
“至于脸面……呵呵,等到百年之后,谁又会记得今日之辱?史书上只会写着,我太原王氏,审时度势,于危难之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从而延续了家族数百年的辉煌!”
王涯的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啊,与其被动地等着被清算,不如主动投靠,化被动为主动。
李唐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真的把天下世家都杀光,他总需要有人来帮他治理地方,管理产业。
谁先投靠,谁就能抢占先机,获得最大的利益!
一时间,大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同仇敌忾的盟友,此刻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多了一丝警惕和戒备。
谁会是下一个去兰州的人?
谁又能拿出比太原王氏更有诚意的“投名状”?
一场围绕着“如何向李唐投降”的无声竞赛,在这些顶级门阀之间,悄然拉开了帷幕。
……
与此同时,荥阳郑氏被灭的消息,也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发酵。
当天下巡查司将从郑家搜出的罪证公之于众时,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
那一卷卷记录着强占民田、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宗卷;那一箱箱伪造的田契地契;那地牢里被解救出来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无辜百姓……
每一桩,每一件,都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而当巡查司当众宣布,所有被郑氏强占的田地,一律归还原主;所有郑氏的佃户,今年租子全免,明年起只收三成;所有欠郑氏的高利贷,一笔勾销!
整个河南道的底层百姓,彻底疯狂了!
“青天大老爷啊!”
“西北王千岁!千千岁!”
无数百姓跪倒在地,冲着西北的方向,泣不成声地磕头。
多少年了?他们被这些世家大族压榨得喘不过气来,祖祖辈辈都活在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们也曾告官,但官府和世家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们也曾反抗,换来的却是更残酷的镇压。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支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将压在他们头顶的这座大山,轰然推倒!
“世家不灭,百姓无光!”
“只有西北王,才是真心为我们穷苦人做主!”
“我儿啊,快收拾东西,咱们去关中!去兰州!去给西北王当牛做马,也比在这里受人欺凌强!”
一时间,一股巨大的民心洪流,开始自发地向着西北方向汇聚。
原本被世家和地方官府百般阻挠的流民迁徙,瞬间冲破了所有的障碍。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抛弃了那几亩薄田,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他们不知道西北是什么样子,但他们知道,那个地方,有一个愿意为他们撑腰的王。
这就够了。
这股洪流,比李唐任何一道政令都管用,比任何军队的推进都迅猛。
它不仅带来了李唐急需的人口,更重要的,是为李唐带来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句古老的谚语,在公元811年的春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诠释。
……
兰州,西北王府。
李唐依旧悠闲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西湖龙井,看着沙盘上那面插在“荥阳郑氏”位置上的黑色小旗。
旗帜虽小,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魔力,让整个中原的局势,都随之起舞。
长孙玥侍立在一旁,亲手为他演示茶道,动作轻柔而专注。
她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担忧,转变为一种深深的敬畏和……崇拜。
她亲眼见证了她的这位夫君是如何在谈笑间,布下这个惊天大局。
从开放商贸、迁徙流民的阳谋,到精准选择荥阳郑氏作为突破口,再到雷霆万钧的血腥一击,以及后续公布罪证、收拢民心的连环手段……
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无比,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看似是最蛮横的暴力,实则蕴含着最深刻的政治智慧。
他不仅要杀猴,还要诛心!
他不仅要震慑敌人,更要争取朋友!
“王爷爷,您就不怕……玩脱了吗?”
长孙玥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万一那些世家真的狗急跳墙,联合所有藩镇,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大战,那……”
李唐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玥儿,你觉得,战争的胜负,取决于什么?”
长孙玥想了想,答道:“兵力多寡,将帅优劣,粮草辎重,士气高低。”
“没错,但也不全对。”
李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最关键的,是代差。是维度的碾压。”
“代差?维度?”长孙玥的美眸中充满了困惑。
李唐笑了笑,没有直接解释这个超前的概念,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这么说吧,在郭怀玉的骑兵营面前,荥阳郑氏的上千家丁,为什么不堪一击?”
“因为……他们有那种半自动步枪?”
“对,就是先进的武器。”
李唐很认真地点头答道:
“当一方还在使用冷兵器,而另一方已经在使用热武器时,这就叫‘代差’。在这种代差面前,人数、勇气、谋略,很多时候都会失去意义。”
“我对付世家,也是同样的道理。”
李唐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深邃。
“他们所倚仗的,无非是土地、人脉、声望和财富。他们以为联合起来,就能与我抗衡。但他们不知道,我所倚仗的,是这个时代所无法理解的工业力量、组织能力和思想武器。”
“他们的财富,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串随时可以清零的数字。他们的土地,只要我的大炮开过去,随时可以变成国有。他们的人脉和声望,在‘打土豪、分田地’的民心洪流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我与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博弈。他们还在棋盘上按照旧规矩挪动棋子,而我,随时可以掀翻整个棋盘。”
长孙玥静静地听着,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巨人,正站在云端,俯瞰着一群还在地上玩泥巴的孩童。
这,就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吗?
“所以,他们不会狗急跳墙的。”
李唐的语气笃定而从容,淡然笑道:
“因为最聪明的‘鸡’,已经意识到,跳墙的后果不是逃出生天,而是摔得粉身碎骨。”
“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对抗是没有出路的,唯一的活路,就是向我摇尾巴,祈求我的宽恕,甚至……主动向我输诚,争着抢着当我的狗。”
“因为当狗,虽然没了尊严,但至少……能活下去。”
话音刚落,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走了进来,躬身禀报。
“启禀殿下,太原王氏家主王涯,遣其长子王景前来求见。人已在府外,并……并呈上了一份厚礼。”
李唐与长孙玥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掌握。
“让他进来吧。”
李唐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玥儿,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