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汀兰殿,进入殿堂,到了后院,静贵人却在练习射箭。
凤药驻足,见她对弓箭很熟悉,并不是生手。
准头也不错,但只戴了护指,没用护臂与护胸,小臂上乱七八糟的布条以防止弓弦回弹伤了手臂。
看到凤药和桂忠,她放下箭,小跑着过来。
脸上出了细密的汗和着雨水,细小绒毛都能看清,像只熟透的水蜜桃。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毛巾擦擦脸,一口气喝干递上的水,欢快地问凤药,“姑姑找我有事?”
凤药被她的快乐感染,心情也轻松起来,问道,“你射箭怎么不戴护具?”
“射着玩,再说也不想麻烦旁人。”她的笑容中带了些别的东西。
静贵人家道败落,不复从前荣光,空有个安定侯小姐的身份。
想必进宫前,家里也交代要谨言慎行。
家里吃了不会韬晦的亏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然,京中除了国公府徐家,还得有安定侯府这一号。
俱往矣,前人吃的亏,只余下经验,交代给后世子孙记住。
“皇上请静贵人到登仙台一起用午膳。”
桂忠宣过旨,凤药将手中秋季润肺的一大包糖水材料交给宫女。
两人告退,听到身后静贵人欢欢喜喜交代宫女熬糖水来喝。
“姑姑是不是最喜欢这位新主子?”
凤药经历过太多妃嫔,静贵人的确招人喜欢,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年岁渐长,她的心不再那么起波澜。
静贵人无端让她想起容妃,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活泼。
她有些伤感点破桂忠,“我看是你欣赏她吧。劝你一句,她们各有各的命,别去干涉。”
静贵人其实和容妃不像,容妃像深潭,不见底。
静贵人却像浅溪,奔涌着向前,她真正像的是图雅。
难怪桂忠这么爱往汀兰殿跑。
方才看到静贵人射箭,他身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眼里有光还有笑意。
凤药为他心酸,图雅不会回京师,他永远走不出皇宫。
相见无期。
自图雅离开,桂忠像个没有心肝没有人味的壳子。
静贵人入宫后,桂忠慢慢有了温度。
两人接着到未央宫。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慢悠悠的,声调却很严厉。
让人不由便紧绷起来。
进了大殿,才见一个小宫女跪在殿上,娴贵人歪在宽大的主座,训斥小宫女。
小宫女忍着不敢哭出声,眼泪一串串滚落衣襟。
这宫女,凤药认得,名叫叶铃,是个勤勉老实的孩子,才派到未央宫中的。
见桂忠来了,娴贵人马上端正姿态,眼中闪着欢乐的光,问道,“公公,可是皇上召见我?”
“皇上有旨,酉正时请贵人到英武殿一起用晚膳。”
凤药道,“请贵人让这小宫女把润肺的材料拿去煮糖水吧,贵人息怒,莫伤身子。”
“听到了吗?去吧。”
小铃儿伸手去接材料,手掌上交错纵横都是血痕,应该是挨骂前先挨了打的。
这几个女孩子入宫,是凤药亲自教习的规矩。
娴贵人公然违规体罚宫女,凤药很生气。
“这点小事,怎么敢劳动姑姑和桂公公亲自过来?这赏银我都不好给了。”
“公公,那皇上的午膳同谁一起用啊?”
“这个不干贵人的事吧?我们做奴才的,随意透露主子行踪,贵人是想让我死?”
他说话一向如此,要么冷得像冰,要么带着刺。
娴贵人如没听出其中的讽刺,笑道,“求公公透点信儿,不会让公公白辛苦的。”
桂忠却向她行个礼,冷冰冰拉着凤药一起退出未央宫。
出了大门,他问凤药,“你倒看看这丫头是精是傻?”
“恐怕是太过急躁了吧。”
“贞妃入宫才一个月就怀了龙嗣,她是个样样求拔尖儿的,怎么不急?”
“人一急就犯蠢,情有可原。”
“凤姑姑太宽容,我瞧她就是蠢,你在这儿她敢公然收买我。”
“也许她不是蠢,是知道我铁定不会说不利于你的话。”
桂忠笑得像只狐狸,“姑姑是这样的吗?”
“我瞧姑姑疼这宫里所有小奴才,那姑姑连带着也疼疼桂忠呗。”
轮到凤药冷笑了,“宫里你只手遮天,前朝赵培房见你也称一声大公,你有什么可让我疼的?”
桂忠笑了,伸出保养得当的细长手指,撩下鬓边头发,“可怜不可怜不在于权力大小。”
“你关照关照叶铃,她不是惹事轻浮的孩子。”
桂忠哼了一声,“只是打了手,在未央宫这算轻罚。”
“我瞧娴贵人看着你的脸色说话,你点点她,宫规是不许体罚宫女的。”
“宫、规。”桂忠不屑轻笑一声。
“不得宠的才需守宫规,她现在是皇上心上的人,她自己清楚的很,践踏宫规才显得她得宠,她会收敛?”
“再一个,就她这种性子,真得了势,你以为还会把我放在眼里,最先踩我的便是她。”
“我为什么提点她?”
“姑姑这是试探我吧?你这种脑子,会不知道她得了势,谁得意?”
凤药低头不语,桂忠和得了话痨似的,嘴里不停,“姑姑又装哑巴,心里明镜似的。”
“姑姑是烦我了?真烦我?”
“姑——姑。”他拉长了声音,撒娇似的叫了凤药一声。
凤药瞪他一眼,摸摸起鸡皮疙瘩的手臂,“闭嘴吧。”
“不要。我只见了姑姑才敢这样放肆。在宫里,我只敢对姑姑说真心话,做真心人。”
“呸。”
“是真的。”他正色道。
两人又去探望贞妃,皇上今夜歇在紫兰殿。
只贞妃和名字对得上,贞静稳重,她父亲原是寒门出身,科举走到今天的高位,很重视子女教养。
贞妃沉静少言,开口却总能正中话题关键之处,这也是皇上为什么总爱歇在紫兰殿的原因。
和她在一起,很是心静。
凤药与桂忠转了一大圈,后宫女子众多,但皇上上心的,只这三人。
她们都是十来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凤药只盼望她们别生出那么多事端,安安生生在后宫过日子。
因为凤药早已看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和冰冷的结局。
她们终会老死宫中,有孩子的能有个依靠,没孩子的将会一生孤独。
这是金子打造的牢笼,有人只见金子,忘了其本质。
满宫的女子,能产下儿子养大的,只在少数。
儿子有出息的少之又少。
指望儿子登上皇位,做了皇太后的,只有一人。
皇上已有年纪,她们这样年轻,在凤药看来——
争斗毫无意义。
显然,有人不这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