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宥临俯下的身子很低，几乎鼻息卷起了尘沙。
他呢喃着，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几乎要击溃哥舒炎。
“你，想都别想……”
安宥临起身的动作比跪下的动作快数百倍，他猛的一拳落在地上，借力起身，声音阴柔又狠戾，“来人，传令全军，再歇一个时辰，天亮之前，整军，列阵，先锋营派出十人小队，从侧翼骚扰。”
都说夜长梦多，他便要将这夜斩断。
帐篷外的传令官大声应下，飞快地跑动起来。
安宥临勾唇，“皇上以为，这招如何？”
哥舒炎平复了许久，才从地上站起身，话语冰冷，一字一句，“东施效颦。”
……
大胤帐中。
“什么？”
“小支敌军偷袭？”
众人一脸惊讶，他们并非惊讶西齐将士的动作，而是惊讶他的偷袭手段。
像！
太像了！
太像瑶山之上，柳浅浅应对三王联军的时候了。
那场战役简直就是以少胜多的范例，柳大将军可是带着他们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尽管柳澄的目的是要炫耀自家的闺女，可是却也让久阳城的将士们对那一战知之甚多。
若是他们知道哥舒炎“东施效颦”的评价，只怕都要连连点头称是，众人想着，目光纷纷落到了婉皇贵妃这位被模仿的正主身上，甚至还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莫非他也要学着瑶山一战，佯攻消耗我军的体力？”
其余人一听，也是连连点头，还真有可能。
柳浅浅不惊不喜，手中的暖袋揣得紧了一些，神情自若，“收拢大军防守阵型，营地外围全部空出，全部将士整装待命，精英部队分出十人小队，对突袭小队进行捕杀，大军十里地为界，再远就不必理会了。”
末了还补上一句，“从旧例分析此次战事，只会乱了思绪，下次不可了。”
众人目光一凛，齐齐应是，“是！”
柳浅浅莞尔，“安宥临既然要送礼，我们就好好收着。”
此刻入夜阴寒，就算她怀里抱着暖手袋，还是有寒风从四面八方涌入衣服里，冷风刺骨，伤身的同时，却也让她精神了许多。
众人忙碌起来，主帐里忽然就变得空落落了，只有孙公公和暗卫还在帐内守着。
柳浅浅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眼眸紧闭。
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如此战局，差一分一毫，都是满盘皆输，再无挽回的机会。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处军营的火光陆续亮了起来。
本是暗蓝色的天空，生生被照得火光通明。
而派出骚扰的小队被围杀的消息也传回了安宥临跟前，哥舒炎一反常态，对这场战役似乎尤为专注。
安宥临笑得邪魅，非但没有停止骚扰的动作，还添了数百支小队。
谁让西齐在人数上占绝对的优势，柳浅浅愿意动用精锐部队陪他玩，他求之不得。
“本王就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先钝，还是本王的人先死绝！”
如此争端，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初晨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云层所遮蔽，盖得严严实实，就连一丝一毫的光线都没有露出，只有云层最边上略微涂了两笔橙色。
一众将领安静地等在帐外，孙公公也不例外，众人低眉顺眼，只是手掌都扶在自己的兵刃上。
柳浅浅在帐内待了许久，她将今日要做的事逐一在脑海里复盘，就好像下棋时演算其中每一步，直到再无瑕疵，才俯身吹灭了燃了一夜的蜡烛。
她今日没有像前些时日一样穿劲装，而是由流萤为她换上了一身雪色的衣裙，就连袖口都轻飘飘地落在身侧，领口和衣封上印着银色的绣纹，偏偏她不施粉黛，整个人衬得尤为飘然若仙。
她从帐中走出的那一刻，几位将领眼中皆是有一瞬的惊艳，毕竟对于这些大老粗来说，平日里见到女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柳浅浅没有停留，就领着他们往阵前去。
上一次出征时，柳浅浅威压的目光还叫众人记忆深刻。
而这一次，当她出现在将士们面前时，众人只觉得眼睛里看见的画面太不真实。
月色还没燃尽，女子身着浅色，愈发清冷，偏偏一丝曙光穿破云层，落在她的发丝上，又如火一般，烧得浓郁。
柳浅浅缓步行至军前，她的礼仪自是没得挑，每一步都迈得规整，叫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同上一次一样，柳浅浅的目光扫过众人，正当将士们以为她会和上次一样，用眼神与众人施压，一个个面上紧绷，心底也是沉着且防备着。
柳浅浅却忽的莞尔一笑，宛若初升的朝阳。
“想来，大家对本宫并不陌生。”
一句简单的开场白，尤其是她谦柔的声音，瞬间融化了众人心底的防备。
“本宫很好奇，不知诸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闻我的名字的。”
柳浅浅问得真诚，底下沉默过后，竟是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
“自然是瑶山一役，娘娘率领禁卫军鏖战三王联军的事儿，将军可是抓着我们说了三天三夜的！”
“换做是末将，定是做不到娘娘这么细致，只怕三王的第一波攻势，就要拿命去拼了！”
他身边的将士扯着嗓子喊道。
“那算什么？娘娘，娘娘！末将知道您，可比他早，是在金陵城月娘节的时候！”
“是啊是啊，我也是！”
“俺知道，这事儿俺知道！是您在高台上祈求月神庇佑的一舞！俺家妹妹看见了，写了书信，还画了画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将领颇为得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大手一摆，“早？你们这些狗屁蛋子，算什么早，本将军可是跟着柳将军摸爬滚打的第一批兵，早就听过将军的宝贝女儿了！”
“你那还是听我说的吧？将军何时对你说过！那也是我早！”
“胡说八道！就是将军说的，那一日我们伏击蛮夷，赫赫战功，将军喝多了酒，还说将来要好好选个上门女婿！”
孙公公黑了脸，柳浅浅却莞尔一笑，没有制止。
他正得意着呢，不远处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哼！老夫是柳家二房的家生子，是看着娘娘出生的！”
“那算什么？！柳夫人刚怀孕的时候，大着肚子，还来操场指导过我们训练呢！”
“我才是最早见过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