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
宋盏为什么要提醒江培丰?
或者说,宋盏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提醒江培丰?
要知道,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周立慷下场未必和之前一样,哪怕一样,江培丰也不一定会被牵扯,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远没有地震重要。
“可能。”宋盏扪心自问后,真诚道:“是因为我觉得您是云杪的父亲,我不希望您出事,那云杪会非常难过。”
江培丰保持沉默,这个理由不能打动他。
即便他出事,江云杪应该也不会多伤心,因为她的生活不会改变,而且她也从来没有真的以父亲多么身居高位为荣。
“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未来会有更深的合作。”
江培丰依旧保持沉默,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
宋盏说到底对江培丰来说,是女儿的男朋友,哪怕成了女婿,也是外人。而宋盏本身也是个商人,不会做无利不起早的事。
“当然,最可能的,是因为我觉得您是一个好官。”
宋盏说完,感觉这话有拍马屁的成分,虽然他经常和长辈聊天,插科打诨,拍马屁做了不少,但这次确实没有刻意做。
“好官?”江培丰没想到是这个听上去很纯粹的理由。
“嗯。”宋盏说道,“其实地震发生前,我找您,是抱着某种决心去的,我甚至在地震发生的最后一刻,都不确定,您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结果,您确实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我不认为您是真的相信了我,而是因为,您甘愿为当地人民冒险一试。”
“在黑省,在川省,在沪城,您的作为大家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好官,每个老百姓心里都有答案。”
宋盏的话,说得比肤浅的拍马屁更暖心。
江培丰听了,神情放松了一些,说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我承认,地震的事情,你功不可没,我不得不惊叹于,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才能,可以算到这些。”
江培丰将宋盏的“预见”定性为才能,也是在自己能够接受的基础上,给了两个人一个都觉得安全的空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到周立慷的前途,但正像你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政治也是一个复杂的事情。”
“我想,在你算到的某个结局里,我应该走不到现在吧?”
宋盏对上了江培丰的眼睛,他微微点头。
江培丰更加轻松了:“所以,我会参考你的意见,也谢谢你的提醒。”
“你早点休息吧。”
宋盏知道自己能说的都说了,于是转身离开。
“等过了头七。”江培丰补了一句,“辛苦你陪着云杪,送爷爷回皖南吧。”
宋盏应道:“云杪去哪,我去哪。”
江培丰欣慰地点了点头。
等宋盏走后,江培丰又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这里是江中盛的书房,是江培丰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在这里学会了父亲教他的第一个字,人。
江培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书桌旁,墙上挂着一幅“国泰民安”的字,江培丰看了一眼。
他有些技痒,想提笔写两个字,发现宣纸没有了,也只能就此作罢。
江培丰品味着宋盏的话,最近周立慷确实是一直在招揽他,希望他能够跟着站队。
这是一种政治手段,也是一种政治庇护。
更是一份风险。
江培丰这么久没有答应,其实已经能够表达自己的态度了。
——即使没有宋盏的提醒,他也会拒绝周立慷。
当然,拒绝的原因,和江培丰对未来的判断没关系,谁也说不好政治里的未来会怎样,一切都是博弈的结果。
只是江培丰认为,自己和周立慷不是一路人。
周立慷父子的一些作为,江培丰早有耳闻,也不是他故意调查,一是因为到了他这个位置,多少都会知道一些同僚的情况。
二是周立慷曾是江培丰前两届的川省书记,江培丰到川省后,了解到了不少周在当地的作为和势力。
江培丰和周立慷这类一路钻营往上爬的人不同,他本身出就远超普通人,因此他从没有将权和利作为自己追逐的目标。
对于江培丰来说,内心理想的实现更加重要。
江中盛的教育,也让江培丰潜移默化地,把人民和责任放在第一位。
江培丰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朴素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江和周也是目前官场上的两类人的鲜明特色,大家成长环境不同,关注点不同,最后奋斗目标也不一样。
江培丰之前以为自己算是比较另类,但现在,他也遇到了赏识他的人,相同的成长路径带来了某种共鸣。
——原来大家的目标是一样的。
尽管江培丰会拒绝周立慷,但他不可能明面上拒绝,他目前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政治斗争不是不想参与,就能不被打击的。
往往奉行的规则就是,你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如果江培丰明确拒绝周立慷,那么他的位置很快会被周立慷一派盯上,而这时如果江培丰没有人庇护,那他就会非常危险。
所以,哪怕江培丰知道周立慷特地过来吊唁是为了示好,哪怕他知道,周立慷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谈话是为了告诉其他人两人关系不错,江培丰也不能拒绝。
这大概也是江培丰为了实现内心的理想,不得不妥协的生存之道。
可能宋盏今天的提醒,意义不在于帮助江培丰做决定,而是在某个“玄学”的方向,给了江培丰鼓舞。
——他一直没有做错。
——也许清朗的那天,不会很远。
想到这里,江培丰只觉内心通透,头脑清明。
“谁在里面?爸,是你么?”
此时屋外传来江云杪的声音。
江培丰打开门,是江云杪正充满关切地望着他。
“想写几个字,就过来了。”江培丰笑道。
“书房不如卧室暖和,爸,你得注意身体。”江云杪提醒道,她以为父亲思念爷爷,来书房寻爷爷的旧物。
江培丰笑了笑:“好好,我知道了。”
“字写得怎么样?”江云杪问道。
“怎么?你还要帮我鉴定一下,江大书法家?”江培丰打趣道。
“那怎么?咱家除了爷爷,我写得最好了……”江云杪不自觉地又提到了爷爷。
江培丰微微点头,说道:“下次,下次让你帮我指导一下。”
“书房里那张‘国泰民安’是你的手笔么?”
江云杪反问道:“不行么?”
江培丰说道:“凑合吧,有补笔痕迹哦。”
江云杪气道:“还挑上了?不行,我要回去检查一下你的‘墨宝’。”
“不对呀,我记得书房里好像没纸了?”
“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江培丰笑笑不说话。
纸虽然没有,但在他心中,字已经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