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像一颗烧白的熔岩,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国道205线检查站的水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滚滚热浪,仿佛空气本身都在燃烧。排队等候检查的车流蜿蜒如垂死的长龙,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夹杂着司机焦躁的咒骂,混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龙谨枫懒洋洋地靠在那辆涂装霸气的特警战术车车门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腰间冰冷的手铐。战术背心下的作训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肌理分明的背脊。
“妈的,这帮地老鼠,钻哪个耗子洞了…”他眯起眼,低声咕哝了一句,目光扫过面前躁动不安的车流。
他侧头看向身侧架设的监控屏幕,一辆缓缓蠕动的豫A牌照重型货车缓缓驶入监控范围。
那车的司机……头埋得太低了,低得几乎要嵌进方向盘里,那不自然的姿态,活像一只试图把脑袋扎进沙子的鸵鸟。
龙谨枫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对着别在肩头的对讲机,语气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
“各小组注意,‘鸵鸟’露头了,盯紧那辆豫A。”
话音未落,那辆货车仿佛被远在一公里外的这句话惊动了蛰伏的神经,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发动机转速瞬间拉高,庞大的车头向前一窜。
“想跑?”
几乎在货车轮胎开始空转摩擦地面的同一瞬,早已像猎豹般蛰伏在右侧护栏后的伪装路政车,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斜刺里杀出,精准无比地用前保险杠强硬地别住了货车的左后轮区域,将其逃离路径彻底封死。
与此同时,车顶的扩音器骤然爆发出林森略显尖锐的警告,硬生生撕破了黏稠的热浪:
“豫A!立刻熄火!停车接受检查!重复,立刻停车!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龙谨枫终于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懒散像潮水般退去,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目标,甚至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被汗水粘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某个或许正在指挥部屏幕前注视这里的人,低声笑骂了一句:
“得,活儿来了。落落,等着看哥给你表演个手撕王八壳。”
秦银落安静的坐在车里慢慢喝了口水:“什么意思?你要徒手拆车门吗?”
龙谨枫:……
那倒也不至于…
虽然总有人叫我坦克,但我也不是真坦克。
龙谨枫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第一个冲了出去。
战术靴厚重鞋底踩在近乎融化的柏油路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汗水瞬间浸湿了手套指背,指尖触到胸前冰凉的防弹插板,特警队员们如影随形,战术队形迅速而有序地合围了货车驾驶室。
“破拆组,上!”他喝令声未落,手持液压扩张钳的队员已然就位。
沉重的钢铁巨钳精准地“咬”上车门锁部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车门应声变形。龙谨枫几乎在门锁崩开的瞬间,屈膝猛地一顶——
车门豁然洞开。
几乎同时,一股刺鼻的、混合着塑料烧焦与电路板过热的臭味,从后方密闭的集装箱缝隙里猛地窜出,紧接着,一阵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蜂鸣警报毫无预兆地炸响!
“自毁程序启动了。”龙谨枫侧身让开通道,话音未落,一道颀长的身影拎着沉重的铅制屏蔽箱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集装箱内闷热如同蒸笼,秦银落额前几缕不服帖的碎发瞬间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与颈侧。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服务器面板上一排红灯正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眼睛。
内置锂电池在脱离车载电源后,仍在顽固地为数据擦除模块供电。
秦银落眼神锐利,伸手就去拔那几块滚烫的硬盘,动作快得带风。指背不慎擦过屏蔽箱坚硬的边缘,皮肤立刻泛起一道刺目的红痕。
“表面温度78c,强磁体环境约1.2特斯拉。”
他语速极快,声音听不出丝毫波动。仿佛那烫伤不是在自己身上。指尖稳准地捏着硬盘边缘,迅速将其一一嵌入屏蔽箱内的缓冲槽中。刺耳的蜂鸣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顿时衰弱下去。
龙谨枫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可靠的屏障。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背上那道新鲜的红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说话,只默默从战术腰包里摸出一管便携式降温凝胶,递到秦银落手边。
秦银落下意识地侧身想躲,拒绝的意味明显。
龙谨枫也不收回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后脑勺,目光如有实质。
秦队在那无声却强大的压力下,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快速接过凝胶,胡乱在烫伤处抹了两下,随手将凝胶塞回给龙谨枫,立刻转身蹲下,将注意力重新投回证物。
他戴上取证手套,从证物箱中取出细头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烧毁的元件中,夹起一块已经变形的cpU散热片。
铜底镀镍的材质在应急灯冷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表面那一片不规则的电解腐蚀痕迹,宛如一道诡异的浅色疤痕。
“酷冷至尊t620m…”
他对着镊尖轻轻吹了口气,拂去散热片上的浮灰,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
“对方做了防恢复处理,故意用电解液腐蚀金属层。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笃定:
“按照GA-t 1981-2022《电子物证故障硬盘数据提取技术规范》,这层腐蚀膜下方的剩磁信号,未必被完全破坏。”
他将散热片轻轻放入防静电证物袋,拉链拉到一半时,忽然抬起头看向龙谨枫。
“只要能解析出残留的磁信号,有很大概率能恢复绑定设备的mAc地址。顺着这条线,我们就有可能摸到这台服务器隐藏的上游链路——”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说不定,能直捣他们的中转仓库。”
龙谨枫颔首,指节在证物袋边缘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技术组,立刻带证物回实验室,优先级处理。这里留两组人配合路政做现场勘查和笔录,其余人——”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队员:“跟我去抄这孙子的落脚点。”
秦银落低应一声,利落地起身。蹲久了血液循环不畅,注意力全在证物上,小腿恰好绊到一旁垂落的设备电线,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几乎在他重心偏移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大手已经稳稳扶住了他的上臂,力道扎实,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只一瞬,等他站稳,那手便松开了,快得像没发生过。
龙谨枫面无表情转回头…
我生气了,快来哄我。
不远处的林森正巧回头,将某牲口那迅捷无比又极其自然的“搀扶”动作尽收眼底,再对上龙谨枫扫过来的目光,他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地用气声嘀咕:
“咋了这是?天儿太热,上火掉脸子了?”
龙谨枫没说话,只是幽幽地又扫了他一眼。
林森顺着他“不经意”瞥向旁边的视线,目光慢慢下滑,最终定格在秦银落那只冷白的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红痕赫然在目,在周遭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森恍然大悟,嘴角控制不住抽了抽,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切…跟狗画地盘似的…”
驾驶室那边的嫌疑人已被特警利落地反剪双臂,“咔嚓”一声铐上了冰冷的手铐,正被押解过来。
龙谨枫侧目,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刮过嫌疑人的脸,随即,乐了: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家庭wIFI户主’王磊先生吗?”
他往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瞬间煞白的脸,语气亲热得令人头皮发麻:“可以啊哥们儿,够讲究的,家里还给咱们准备了‘惊喜大礼包’?那一斤炸药要不是哥们发现的早,这会儿都上西天和佛祖打两圈麻将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字字清晰,带着某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质感:
“别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一定——让你宾至如归。”
……
凌晨五点,万籁俱寂,技术室里只有机器散热风扇的低鸣与冷白色应急灯在无声漫流。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略带焦糊的气味。
“根据王磊的交代,只要能破解这层‘壳’,找到藏在下面的磁信号,就能定位第二名技术骨干。”
林森的声音带着熬夜的疲惫。
他整个人几乎趴在超净工作台上,玻璃罩内侧凝结着薄薄一层寒霜,他每次俯身靠近,呼出的白气都会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雾团。
他手中的高精度磁强计探头,正以毫米级的精度贴着那块变形的散热片缓缓移动,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滋滋”检磁声。
秦银落深陷在电脑椅里,身体保持着一种略显僵硬的姿势,只有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眼底布满了熬夜带来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盘踞在浅色的瞳仁周围
——他已经像一尊石像般,安静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和频谱分析图超过三个小时,连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都忘了碰。
“有了!”林森突然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室内沉闷的设备嗡鸣。
磁强计的显示屏上,一串十六进制代码正随着探头的平稳移动,如同被清水洗去的污泥,逐渐变得清晰、完整:00-1A-2b-3c-4d-5E。
秦银落几乎是弹射般直起身,电脑椅的滑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轻响。
“全国路由器日志库,实时匹配。”
他的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有些干涩,但指尖已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屏幕界面瞬间切换至内部数据库查询系统,进度条开始以一种令人心焦的速度缓慢爬升。
三十七秒后,界面猛地定格,一张河北唐山某废弃变电站的卫星俯瞰图弹了出来,旁边清晰地标注着关联信息:
“最后连接设备:台海康威视网络摄像头,固件遭篡改,疑似用作非法通信中继节点。”
“还没完。”
秦银落抬手用力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睛明穴,指尖随即精准地点向另一个一直处于后台运行的日志分析窗口。
被解析出来的服务器操作日志瀑布般滚下,其中一行不起眼的灰色记录被他用醒目的红框瞬间圈定:
“2025-09-24 15:07:32,管理员通过微信扫码认证登录远程控制台,操作备注:神降日。”
他偏过头,看向刚推开技术室玻璃门、带着一身室外清冽寒气走进来的龙谨枫,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沙哑:
“扫码登录会留下不可篡改的设备指纹。我调取了该微信账号绑定运动功能的步数记录——当天,这个账号走了步。结合变电站周边三公里内的民用及交通监控探头数据,进行时空轨迹碰撞,应该能极大缩小排查范围。”
龙谨枫没立刻接话。
他先是绕过工作台,将一直攥在手里、用隔热纸包好的热牛奶轻轻放在秦银落手边桌角,杯壁温热的触感透过包装纸无声传递。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攥过冰冷战术外套的凉意,指尖落下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在空格键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原本朝向秦银落的显示屏应声缓缓转向室内众人,冷冽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扫过,投下一道利落的浅影。
他半俯下身,手肘抵着桌沿,形成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态。
右手两指随意地搭在触控板上,指腹碾过光滑的面板,大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随之开始逐帧放大。
夜色笼罩下的城郊变电站影像,像素颗粒随着放大算法的处理渐渐褪去,生锈的铁丝网、墙根处枯黄的杂草细节变得清晰,最终画面稳定地定格在一个正费力推着拉杆箱的模糊身影上。
“黑色冲锋衣,看版型和剪裁是‘山浩’品牌的经典战术款,注意其右袖口处有明显的摩擦褪色痕迹。”
龙谨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能让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的穿透力,他的指尖在画面边缘虚点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磨损,至少持续穿着了半年以上。”
画面中的人正低头调整箱子拉杆,帽檐压得极低,几乎与鼻梁平行,浓重的阴影遮住了他绝大部分面容。
然而,就在他左手腕抬起的瞬间,一束昏暗的路灯光线恰好扫过,腕骨内侧一道约两厘米长、呈不规则四角星状的陈旧疤痕清晰地闪现了一下,像一块未曾痊愈的旧伤,透着诡异的反光。
“这道疤…”
龙谨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速放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沉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时间和对象。”
他两指再次在触控板上流畅地滑动,画面迅速切换到箱子的特写镜头。
防水布料上溅落的泥点清晰可见,边角缝线处,一个浅灰色的Logo若隐若现,四个被磨得有些模糊的字母“cooL”依稀可辨——这与秦银落之前放入证物袋的那块“酷冷至尊”散热片品牌形成了无声的印证。
“箱子尺寸,根据旁边标准地砖40cm*40cm比例推算,大约60x40x30厘米。看他推行时手臂肌肉的紧绷程度和车轮下压痕迹,重量估计在30公斤以上。”
秦银落的指尖沿着屏幕中箱体的轮廓虚拟地划了一圈,声音笃定:
“推行时重心明显偏左,说明内部物品分布不均。结合我们之前查获的同型号备用硬盘尺寸和重量来判断,里面分层放置加密服务器配件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这是在给变电站的后台补充‘弹药’,担心之前的服务器被我们端掉后,会断了他们重要的通信链路。”
他抬眼时,正好撞见龙谨枫看向他的目光,两人没交流,却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了意思。
林森:???
“不是哥们,你们在孤立同志吗?看看我! 想到什么了,看看我,let me know! do you understand?!\"
“哎呦,这五毛钱体育老师教的英语。”龙谨枫抬手推开他的脸,沉下一口气:
“池州习。”
林森凑过来盯着画面里的疤痕,眼睛骤然睁大:
“这瓜保熟吗哥?卧槽可算拿到这小子的把柄了,你们不知道学校那边他屁股擦得多干净,能确认是他吗?”
“目前还不能百分之百确认,” 秦银落保持着一贯的审慎。
“单凭一道相似的疤痕和过往嫌疑,定不了罪。但是——”
龙谨枫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凭我们手上现有的这些间接证据链,把他‘请’回来配合调查,喝杯茶,聊聊天,程序上完全合规合法。”
话音未落,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将秦银落桌角那杯只喝了两口、已然微凉的热牛奶抄走,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秦银落正全神贯注地敲击键盘,试图从数据库里调取更多关于“池州习”的关联信息,感觉到杯子被拿走,他只是指尖微顿,连头都没抬,仿佛早已习惯。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清晨稀薄的光线如同小心翼翼的触角,穿透厚重云层,试图唤醒沉睡的城市。
龙谨枫一把扯开技术室厚重的遮光窗帘,迎着那微弱的光眯了眯眼,眼底是熬夜留下的猩红血丝。
“又是一宿…”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
“本以为老子这观察员的生活,好歹也得是灯红酒绿、美人在怀……结果呢?刀光剑影遍地,再加屏幕反光;子弹呼啸贯彻,还有鼠标咔哒。案子一个个排着队来,监控一帧帧盯着看,这活儿干得,比犁地的牛都累。”
他身后,林森仰头灌下今晚——或者说今早——的第五杯速溶咖啡,整个人被浓郁的“班味”浸透,呈现出一种近乎超脱的、看破红尘般的平静,接口道:
“哥,你这就不懂了吧。俗话说的好,一声牛马,一生牛马…认命吧。”
秦银落正对着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满脸疲惫准备下班的技术组成员,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诚的弧度:
“熬了一夜,辛苦大家了。”
他的声音清冽,像晨风吹过窗棂,驱散了几分室内的浑浊。
等到技术室里的人差不多走空,只剩下窗边那颗几乎要长出蘑菇的“望夫石”和“牛马”雕像时,秦银落才悠悠抬眸,目光落在勾肩搭背、仿佛正在共同凭吊逝去青春与睡眠的两人身上。
“累了?”他问,语气平淡。
龙谨枫和林森背对众生,同步深沉点头,背影写满了命运的摧残与人生的不易。
秦银落极轻地笑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不轻不重地扣了扣,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打破了那悲壮的沉默。
“让我想想,”
他语速放缓,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玩味:“一位,昨晚十一点左右,声称饥肠辘辘,要出去买份夜宵…结果这一去,直到凌晨四点才姗姗而归。”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个:“另一位,更是在晚上十二点,信誓旦旦说要给我热杯牛奶…然后,这杯牛奶,足足热了四个半小时。”
他微微歪头,眼中是纯粹的不解与探究:
“买夜宵的那位,难道是亲自下地种麦子、养猪宰牛,从头做起了一份满汉全席?五个小时,绕城三圈都够了吧?”
“至于热牛奶的那位…”他的视线落在龙谨枫身上,语气温和得令人头皮发麻:
“是中途不小心把自个儿点着了,用了四个半小时才把自己扑灭,顺便热了奶吗?”
空气瞬间凝滞。
龙谨枫和林森的背影同步僵硬,如同被瞬间冻结。
几秒后,龙谨枫干笑着,一点点转过身,脸上堆起堪称谄媚的笑容:“媳妇儿,你看看…这事儿它其实是个误会…”
秦银落面上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眼神却平静无波,安静地看着他表演。
片刻后,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敲,面前的电脑屏幕瞬间切换,播放出一段会议室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两位本该在外奔波或坚守岗位的人民公仆,正并排躺在会议桌上,鼾声此起彼伏,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二位,”秦银落的声音依旧温和,“看来会议室的桌子,确实比工位更适合休息。”
监控里传来的鼾声在寂静的技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警官和龙指挥长对视一眼,瞬间各自移开视线,一个开始研究天花板上的纹路,一个开始欣赏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秦银落眼中映着屏幕上定格的、两人熟睡的画面,指尖慢慢曲起,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键盘边缘,嗓音放得更轻,更缓:
“默契十足。连摸鱼补觉,都能精准定位到同一张桌子。”
林森:“……”
他感觉后背有点发凉,曾经属于头号杀手的无形压迫感,哪怕收敛了九成九,也让他有点腿软。
龙谨枫脸上挂着更加讨好的笑容,溜着边儿凑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屏幕,语气殷勤备至:
“落落,你累不累?饿不饿?哥带你吃最好的早餐去,然后咱们立刻回家睡觉,保证床又软又暖和!”
秦银落目光一转,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正贴着工作台边缘、试图化身透明人溜走的林森。
“学校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他声音不高,林森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林警官一个急刹,转身立正,汇报得字正腔圆:
“报告秦队!兄弟们三班倒,24小时轮岗,把学校那几个关键区域看得死死的!保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去,里面的机器,他们绝对动不了,数据也别想抹掉半分!”
秦银落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整理思绪,随即抬眼,目光清冽:“昨晚我突然想到,我们在学校搜寻那台机器效率不高的一个核心障碍,是耗电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其他地方,我们可以通过异常耗电来快速定位,但学校环境特殊——教学平台众多,各类实验室、服务器运行时间不固定,用电基线复杂,很难直接筛选出异常信号。”
“对!就是这么个难题!”林森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前倾:“秦队,您有什么高见?”
“可以了不用这么殷切,我不会把你们补觉的事跟别人说的。”秦银落推开他凑上前的大脸。
林森感动的一度哽咽:“呜……牢大,我发誓,我林某漂泊半生可恨未逢明主,今若主公不弃,小的愿拜为义父。”
秦银落:……?
林某继续感动:“果然打工人才能共情打工人,像您这种十岁就开始做为童工打工的,就是不一样。”
秦银落:……你马…
秦队沉下一口气:“之前在乔丽斯里,我研究过学校的电路结构。大部分学校的计算机房、实验室,电闸都是独立的,拥有独立的分电表,最后再汇聚到总表。”
林森目光一凝,眉头慢慢锁紧,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线路图,缓缓点头:
“是这个结构…没错。”
一直靠在窗边看似神游天外的龙谨枫,此刻骤然直起身,像嗅到猎物的豹子,精准地吐出两个字:“耗电差。”
“没错。”
秦银落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默契的赞许:“学生用的普通电脑、常规教学平台,到了深夜断电时间,功耗会降到极低,甚至归零。但犯罪分子用于中继通信、运行后台服务的机器,必须7x24小时不间断工作,它的耗电,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里…”
林森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他像是被弹簧弹射起来,转身就往外冲,人还没出门,吼声已经传遍了走廊:
“技术的!都动起来!立刻联系电力局,调取目标学校过去一周所有分电表的详细数据,尤其是深夜至凌晨的时段!给我交叉比对,找出那个夜里还在疯狂‘偷电’的王八蛋!要是电局数据不全,今晚就给老子抱着本子去学校配电室,挨个电表亲手抄!快!!”
看着林森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龙谨枫慢悠悠地踱到秦银落身边,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得意:
“可以啊,落落。这脑子,怎么长的?比我们队里那台老旧服务器好使多了。”
秦银落没接话,只是抬手,面无表情地将他凑得太近的脸推开。
…………
与此同时…
晨光未醒,疗养院浸润在一片万籁俱寂里。
薄雾如乳白色的纱幔,悬垂在窗棂之外,将天际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银灰。唯有东方云层背后,透出一点极其淡薄的金芒,宛如被神明小心翼翼藏起的圣光。
秦云杰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轮椅里,像一尊沉入往昔的雕塑。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远处教堂尖顶那座巨大的时钟上。
时针正以一种近乎固执的缓慢,艰难地挪向数字“六”。
不知是哪户人家窗玻璃的反光,成了一片顽皮的光斑,在钟盘上跳跃游移——时而笼罩住“七”,时而舔舐过“四”,片刻后,又慵懒地滑向“五”。
这无心的光影游戏,竟成了他晨间唯一的消遣。
他百无聊赖地伸手,从轮椅侧的布袋里摸出一支强光手电筒,“咔哒”一声按亮。
一道凝实的白色光柱刺破室内的昏暗,精准地打在钟面上。光圈先是稳稳套住了“三”,随后,他手腕微动,光柱开始向着此刻时针应处的“六”缓缓推移。
然而,掌控光线远比他想象中艰难,手指带着不受控的微颤,光圈猛地一歪,偏落在了“四”上。
他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唇边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苦涩的弧度。
手电光熄灭,被随手搁回原处。
“老了…” 一声轻叹,逸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窗外的远山依旧隐在浓雾深处,只露出黛色的一线轮廓。天光渐亮,雾霭开始向着山巅徐徐退却,终于,那半轮红日挣脱了束缚。初升的阳光不再具备午时的锐利,而是裹着一层柔和的金边,温情脉脉地漫过树梢。
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枯叶,此刻仿佛被镀上了金箔。微风挟带着阳光沁润后的暖意,拂过窗口,掀动纯白的窗纱,将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送入室内,那气息盘旋一周,又悄然贴回窗沿,恋恋不舍。
秦云杰端起旁边小几上的温水,慢饮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愈发明朗的天际,低声吟哦,嗓音带着些许噩梦惊醒后的沙哑:
“几卷残书几盏茶,几竿修竹几枝花。几番风雨寻常过,几处闲云绕我家。”
“前辈好兴致。”
病房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坚硬制式的鞋底踩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声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秦云杰连头也未回,眼中依旧倒映着窗外那愈发明亮的天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厉害。当年你爹熬到了光荣退休,我原以为,他走了,这世界总算能清静了。”
他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来人的方向,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没想到,你们家倒是父子一脉相承,你接着…给他们当狗。”
他缓缓地,彻底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直直钉在来人脸上,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黑警,好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