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琅嬅心头微沉,暗自无奈。
皇上这目光望过来,倒像是她亲眼目睹了事发经过一般。
她只能敛了敛神色,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旧,
“皇上,桃答应既一口咬定是嘉嫔所为,纯妃宫中嬷嬷亦有说辞,此事终究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定论,不如传嘉嫔前来,当面对质,也好定罪。”
皇上闻言,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动,沉声道:“传朕旨意,立刻将嘉嫔带到此处!”
“嗻!”
站在殿门侧的进保不敢有半分耽搁,忙躬身应下,转身便快步流星地往启祥宫去了。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纯妃压抑的啜泣声,和桃答应偶尔因后怕发出的抽噎,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每个人的神经。
富察琅嬅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皇上的胳膊,将他引至一旁的紫檀圈椅上坐下。
她抬眼,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软榻上昏迷的六阿哥和床上虚弱的桃答应身上,心底却在暗自思忖。
金玉妍莫不是真的疯了?
从前的金玉妍,虽出身玉氏,性子张扬了些,却素来懂得审时度势。
她那般看重自己的身份,看重玉氏,便是行事再张扬,也绝不会做出这等明目张胆谋害皇嗣的蠢事。
更何况,还是同时对六阿哥和有孕的桃答应下手,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若不是疯了,她怎会这般不管不顾?
从前的金玉妍,可是机关算尽,就算是贞淑死了,她也不至于如此疯癫。
就在这满殿的压抑与揣测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伴着宫女低声的搀扶与提醒,金玉妍终究是到了。
富察琅嬅抬眸望去,看清来人模样时,却是心头猛地一震,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金玉妍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玉氏出身的她,自带一种异域风情,眉眼妍丽,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身段丰盈,可眼前站着的女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橘红色宫装,原本丰盈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微微凸起,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皮肤蜡黄粗糙,看着竟像是比皇上还要苍老十岁。
那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也变得浑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呆滞与疯狂。
不止是富察琅嬅,连皇上看到她这副模样时,也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自从之前五阿哥夭折后金玉妍疯疯癫癫闹出些事端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启祥宫,也没有翻过金玉妍的牌子,只是念着玉氏的颜面,吩咐内务府不可苛待于她。
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她竟憔悴苍老到了这般地步?
“皇上,臣妾....参见皇上。”
金玉妍望着上座的乾隆,嘴角缓缓牵起一个僵硬的笑,那笑容落在她憔悴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晃了晃身子,像是站不稳一般,而后才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膝盖触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却像是毫无知觉。
皇上看着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嘉嫔,六阿哥与桃答应在御花园落水,可是你将他们推入水中的?”
金玉妍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皇上,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干涩,却字字清晰:“是啊,是臣妾推的,臣妾的孩子没了....他们,他们都应该去陪臣妾的孩子啊......”
说罢,她忽然咧开嘴,痴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又刺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着,听得人头皮发麻。
“你!”
纯妃坐在软榻边,本就因担心永瑢而心绪不宁,此刻听到金玉妍这般理直气壮的承认,顿时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满是悲愤与不敢置信,“金玉妍!你怎么敢!永瑢才五岁,桃答应还怀着孩子,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本宫与你无冤无仇!”
话未说完,便被金玉妍那疯癫的笑声打断,纯妃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富察琅嬅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也是满心无奈。
她原以为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或是有人栽赃嫁祸,却没想到金玉妍竟真的疯得这般彻底,连谋害皇嗣的事都能坦然承认。
她转头看向皇上,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事已至此,该如何处置?
皇上坐在椅上,沉默了许久,殿内只剩下金玉妍断断续续的痴笑。
他终是闭了闭眼,沉声道:“嘉嫔疯癫至此,已无理智,先将她带回启祥宫,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皇上!”
纯妃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连忙上前一步,对着皇上福身,声音带着哭腔,
“嘉嫔她可是谋害皇嗣啊!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怎能只是关起来就罢了?求皇上为永瑢做主!”
床上的桃答应也满脸不解,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微微坐起身,眼底带着委屈与不甘,
“是啊皇上,臣妾与腹中孩儿险些丧命,六阿哥也受了这般大的惊吓,嘉嫔明明承认了是她所为,难道您就不准备处罚她吗?”
带回启祥宫关着,这算什么处罚?
与她犯下的错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
这般处置,如何能平了她心中的惊惧与委屈?如何能给六阿哥一个交代?
殿内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皇上端坐在主座上,脸色沉如寒潭,方才那番争执似乎未曾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对金玉妍,也没有半分更改圣旨的意思。
他只是对着身旁的进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带嘉嫔下去吧。”
进保连忙躬身应 “嗻”,快步上前想要扶起金玉妍,踉跄地向外走去。
这一幕落在富察琅嬅眼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嗤笑。
皇上为何又对金玉妍这般轻拿轻放,她心中明镜似的。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背后的玉氏一族么。
想到此处,富察琅嬅只觉得一切都怪诞的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