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沟万壑、贫瘠荒凉的赤色土地上，风声在这里也显得有气无力，卷起干燥的尘土，打着旋儿，又无奈地落下。
张亮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被称为“西绝荒”的地域，步伐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身形却已在数十丈开外。太虚境中阶大圆满的修为，让他周身气息圆融内敛，若不刻意探查，几乎与这荒芜天地融为一体。
只是，他眼底深处，却不再是过去的纯粹。一丝若有若无的、迥异于此界法则的晦涩波动，偶尔会在他瞳孔最深处流转而过。那是吞噬了“圣族”遗泽后的痕迹。
脑海中，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碎片，依旧在不时翻涌。那是一个名为“沧溟”的圣族，来自一个被此界修士称为“上界”的高层次位面。记忆里充斥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磅礴到令人战栗的能量，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禁锢感。
“规则压制……能量稀薄……”张亮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所谓的圣族，不过是一群困在浅滩的蛟龙，空有翻江倒海之能，却连激起一朵浪花都艰难万分。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或许是能撬动时空之力的强者，但在此界，受限于天地规则和稀薄灵气，大部分威能都无法施展，只能憋屈地维持着凌虚境初阶左右的表象。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界武者对于力量本质的认知，远超此界修士。他们不单单驾驭空间，更窥见了时间与空间交织的奥秘——时空之力。记忆中那些关于“重力实质是时空扭曲”的论述，初时觉得荒谬，细细体悟，却让张亮有种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之感。也正因如此，这些上界来客神魂天生强大，对力量运用精妙入微，方能在此界实现越阶战斗的奇迹。
吞噬了沧溟的全部能量本源，张亮不仅修为更加凝实，向着那遥不可及的太虚虚境高阶门槛又隐约迈进了一小步，更重要的是，他汲取了那份对时空之力的初步感悟，以及部分属于上界武者的独特能力。这无疑是他今后应对其他可能存在的圣族时，最大的底牌。
他轻轻握了握拳，指节并未发出爆响，但拳头周围的空气却微微扭曲，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瞬，仿佛那小小的拳头承载着千钧重负。这是初步涉足重力操控的迹象。
正当他沉浸在对新获得力量的体悟中时，极远处，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伴随着隐约的喊杀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张亮眉头微蹙。西绝荒资源贫瘠，人迹罕至，除了像他这样有特殊目的赶路的人，少有修士在此逗留，更别提如此规模的冲突了。他本不欲多事，但那股灵气波动中，夹杂着几道异常强横却又透着几分虚浮的气息，让他心中一动。
神识如无形的水银，悄然向前蔓延而去。
数里外的一处山谷盆地中，景象惨烈。原本依山而建的几座宫殿已是断壁残垣，护山大阵早已破碎，光屑尚未完全消散。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服饰统一，胸口绣着一朵淡青色的莲花徽记——青莲仙宗下属二级宗门的标识。
还站着的，只剩下寥寥七八人，围成一个脆弱的圈子，将一位白衣染血、面容悲愤的老者护在中央。老者气息萎靡，胸前一道焦黑的伤口触目惊心，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手中紧握着一柄灵光黯淡的拂尘，死死盯着半空中悬浮的三道身影。
那三人皆身着宽大的黑袍，脸上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周身翻滚着浓烈的黑气，散发出强大的威压——一个太虚境中期，两个太虚境初期！这等阵容，对付一个最强的宗主也不过太虚境初期的二级宗门，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黑煞圣族在此办事，闲杂人等，滚开！”为首那名太虚境中期的黑袍人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阴森。他抬手一挥，一道凝练的黑光如毒蛇般射向下方人群。
下方那名白衣老者奋力挥动拂尘，千丝万缕的白色毫光迎上，却在一接触黑光便迅速溃散。老者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宗主！”周围弟子悲呼，眼中尽是绝望。
“圣族？”远处的张亮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对这种气息太熟悉了！虽然对方极力模仿，那翻滚的黑气也确实带着几分圣族能量特有的阴冷腐蚀特性，但在他这个真正吞噬过圣族本源、获得其部分记忆的人看来，这模仿显得粗糙而可笑。
那黑气缺乏圣族力量核心的那一丝隐晦而高贵的时空扭曲感，反而更像是某种魔道功法催生出的邪气，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一群冒牌货……”张亮瞬间明白了。定是有人借着“圣族”近来在此界造成的恐慌，伪装身份，行杀人越货的勾当。毕竟，邪魔凶名在外，顶着他们的名头作案，既能震慑目标，又能嫁祸于人，事后还难以追查。
他本可袖手旁观。修真界弱肉强食，每日都在上演灭门惨剧，他并非救世主。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神识的刹那，下方那名白衣老者猛地捏碎了一块玉佩，一道清蒙蒙的莲花虚影冲天而起，虽被那太虚境中期黑袍人随手一掌拍碎，但那瞬间绽放的清圣气息，却让张亮目光一凝。
青莲仙宗……二级宗门……
他想起记忆中，沧溟对此界各大势力的零星记载。青莲仙宗，似乎与上古某位擅长净化、封印之道的大能有些关联。而其核心功法《青莲净世诀》，对邪魔的力量有一定的克制作用。这也是为何这几个冒牌货要伪装成圣族来袭击的原因？是为了掩盖真实目的，或者，他们背后之人，本就与圣族有所牵连？
心思电转间，那太虚境后期的黑袍人已然不耐：“冥顽不灵，送你们上路！”他五指张开，一只由漆黑魔气凝聚而成的巨掌凭空出现，带着摧山撼岳之势，朝着下方仅存的几人狠狠拍落。魔掌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让地面龟裂，幸存的弟子们骨骼咯吱作响，面露痛苦，连自爆金丹都难以做到。
白衣老者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似乎要施展某种同归于尽的秘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奇异的震鸣响起，并不响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所有人的神魂之上。整个山谷的空间，骤然变得粘稠、沉重！
那只即将拍落的漆黑魔掌，在空中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下落的速度慢得令人窒息。掌风带起的尘土也诡异地悬浮在半空。
三名黑袍人身体同时一沉，感觉像是瞬间背负了一座大山，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变得晦涩起来。他们骇然转头。
只见山谷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普通青袍的年轻人。他面容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只是随意地抬着一只手，五指微张，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正是张亮。
他并未动用自己太虚境中阶大圆满的全部实力，仅仅是以新领悟的重力操控技巧，扭曲了那一片区域的时空结构，制造出一个超强重力场。
“什么人？敢管我黑煞圣族的闲事！”太虚境后期的黑袍人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试图以“圣族”之名吓退来人。
张亮嘴角那丝冷峭的弧度再次浮现：“圣族？呵，邪魔吧？……”他懒得废话，抬起的右手轻轻一握。
“咔嚓！”
那悬浮在半空的漆黑魔掌，在恐怖的重力挤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崩解，化作精纯的魔气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三名黑袍人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增加了数倍不止！
“噗通！”“噗通！”
那两个太虚境初期的黑袍人最先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被那无形的巨力硬生生压得跪伏在地，面具下的脸庞涨得通红，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连抬头都变得极其困难。
唯有那太虚境中期的黑袍人还能勉强站立，但也是浑身剧颤，黑袍被汗水浸透，他嘶声吼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不靠灵力对轰，不靠法宝威能，仅仅是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就让他们如同陷入绝境。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张亮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三只蝼蚁。他心念微动，对重力的操控更为精妙。
“嗡！”
重力场再次变化，不再是均匀的压力，而是产生了诡异的撕扯和旋转之力。
“啊——！”
两名跪地的太虚境初期黑袍人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在无形巨力的撕扯下开始扭曲变形，护体魔气如同纸糊般破碎。下一刻，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骨骼碎裂声，两人竟被硬生生挤压、撕裂成了两团模糊的血肉碎块，连神魂都没能逃出，瞬间湮灭。
那太虚境中期的黑袍人吓得魂飞魄散，亡魂皆冒。他拼命催动全身魔力，一件防御性的黑色小盾刚从储物戒中飞出，就在骤然提升了数倍的重力下，“啪”的一声被压成了铁饼！
“前辈饶命！我等并非圣族，不对，并非邪魔，是……”他再也顾不得伪装，尖声求饶，想要吐出实情。
但张亮已经不想听了。他手指轻轻一弹。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波纹，如同水痕般掠过空间，瞬间没入那黑袍人的眉心。
黑袍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放大，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他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伤痕，但内部的一切，包括丹田、经脉、识海，都已在那一瞬间被恐怖的重力碾成了齑粉。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地一声砸在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土。
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从张亮出现，到三名太虚境修士悉数殒命，前后不过短短十息时间。
下方，青莲仙宗那名白衣老者和幸存的几名弟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那三个将他们逼入绝境、不可一世的“圣族”强者，在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袍青年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无相境前辈？
劫后余生的狂喜尚未涌上心头，一股更深的敬畏和恐惧便已攫住了他们。
张亮解决了麻烦，脸上并无得意之色，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身形一晃，出现在三名黑袍人的尸体旁，神识一扫，将他们身上的储物戒、法宝残片等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毫不客气地尽数卷走。动作熟练自然，显然是没少干这种事。
神识粗略一扫几个储物戒，里面堆积如山的灵石、各类丹药、材料，让张亮眉头微挑。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几个家伙，身家倒是颇丰，看来没少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便欲离开，没有丝毫与下方那些幸存者交流的意思。
“前辈留步！”
那白衣老者强忍着伤势，在弟子的搀扶下，急忙上前几步，对着张亮的背影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激动和无比的恭敬：“晚辈青莲仙宗下属玉莲宗宗主，白尘，多谢前辈救命大恩！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我玉莲宗上下，永感大德！”
张亮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路过而已，不必挂怀。”
白尘宗主却不肯放弃，急忙又道：“前辈神通盖世，举手投足间便化解了邪魔之危，实在令我等钦佩万分！只是……只是前辈方才施展的神通，似乎……似乎与那邪魔的手段，有……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的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带着试探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张亮身形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白尘：“哦？你见过真正的邪魔手段？”
白尘被张亮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连忙低下头，恭敬道：“不敢欺瞒前辈。月前，曾有真正的圣族袭击过我宗上级青莲仙宗的一处分坛，晚辈恰好奉命在场。那圣族施展的力量，诡谲莫测，能扭曲空间，制造重力异常领域，与前辈方才……方才制住那三个贼子时，引发的天地异象，确有几分神似。只是前辈的神通堂堂正正，威力无俦，远非那阴邪圣族可比。”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小心，既点出了自己的观点，又赶紧拍了个马屁，生怕引起这位神秘强者的不快。
张亮心中了然。果然，青莲仙宗与圣族有过接触，而且对其力量特性有所了解。自己刚才为了省事，直接动用了新得的重力操控能力，虽然只是皮毛，但在有心人看来，确实与圣族的力量表现形式过于接近了。
这倒是个麻烦。他本想低调行事，默默消化圣族遗泽，提升实力，以便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真正圣族威胁。如今却在人前暴露了这特殊能力。
他看了一眼白尘和他身后那些弟子。这些人眼中，除了感激和敬畏，此刻也确实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和审视。
张亮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对着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巨石虚虚一按。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声势浩大的异象。
但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块巨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按入了坚硬的地面，不是碎裂，而是整体下沉，直至完全没入地底，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深坑。仿佛那块石头从未存在过。
这是纯粹到极致的力量掌控！
白尘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张亮的意思。这位前辈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力量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这等举重若轻、近乎于“道”的掌控力，绝非那些依靠诡异腐蚀之力的圣族所能比拟。
“前辈神通玄妙，是晚辈眼拙，妄加揣测，还请前辈恕罪！”白尘态度更加谦卑，几乎将头埋到了地上。
张亮收回手，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已是在百丈之外，再几步，便消失在了荒原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中，只留下劫后余生的玉莲宗众人，以及满地的狼藉和三具死状各异的黑袍人尸体。
白尘宗主望着张亮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感激、庆幸、疑惑、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忧虑，交织在一起。
他沉吟良久，对身旁一名心腹弟子低声吩咐道：“立刻将今日之事，详尽的记录下来，尤其是关于这位神秘前辈的形貌特征，以及他施展的……那种类似圣族、却又截然不同的神通，用最高级别的加密传讯符，上报青莲仙宗总坛！”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记住，是最高级别！直接呈送宗主和诸位太上长老！”
“是，宗主！”那弟子心中一凛，连忙领命而去。
白尘宗主看着手中那枚记录着刚才一切影像的留影玉简，掌心微微有些汗湿。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神秘青袍人的出现，以及他所展现的力量，或许将在青莲仙宗，乃至整个修真界，掀起一场意想不到的波澜。
西绝荒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卷起血腥与尘土，送往未知的远方。
而此刻，远在数十万里之外，一座云雾缭绕、仙气盎然的巨大山门深处，一间静谧的密室内。
一位身穿青色莲纹道袍，面容古朴，气息如渊似海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他面前，一枚刚刚熄灭光芒的传讯符化为灰烬。
老者手指轻轻敲击着玉质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与疑惑。
“扭曲重力，瞬杀太虚……疑似圣族之力，却又迥异……”
“人族修士么？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圣族？”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
“传令下去，密切关注西绝荒方向，留意一切形迹可疑、尤其是掌握特殊空间或重力神通的修士。一有发现，立刻回报，不得打草惊蛇。”
“是，太上长老。”虚空之中，传来一个恭敬的应诺声。
老者重新闭上双眼，密室内再次恢复寂静。但一种无形的暗流，似乎已开始悄然涌动。
张亮并不知道，他这次看似随意的出手，不仅收获了一笔横财，更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大的旋涡边缘。他依旧在西行的路上，消化着圣族的记忆与能力，体内的力量在悄然发生着蜕变。前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