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银似的雪沫子从铅灰色云层里筛下来,先还怯生生粘在玻璃上,转瞬就成团卷着风扑过来。街对面的老槐树最先白头,枝桠托着蓬松的雪团,像孩童随手撒了把。穿藏青大衣的行人裹紧围巾,绒线帽檐结着霜花,每一步都踩出咯吱的脆响,脚印里很快又落满新雪。卖糖炒栗子的铁皮桶冒着热气,橘黄色的光雾混着雪片在暮色里翻涌,穿校服的小姑娘踮脚买了一袋,塑料袋窸窣声里,白汽模糊了睫毛上的雪粒。路灯次第亮起时,整个巷子都浸在乳白的光晕里,连晾衣绳上的旧围巾也缀满星子似的雪,轻轻晃悠着,像谁在半空写下又抹去的诗行。清晨拉开窗帘时,小林看见窗外飘起了雪。她一下子从被窝里弹起来,鼻尖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呵出的白气很快凝成一小片雾。雪花像揉碎的云絮,簌簌落在对面屋顶,给红砖墙戴上了顶白绒帽。楼下的老槐树裹着银霜,枝桠间积的雪团像极了奶奶蒸的棉白糖馒头。
她套上厚毛衣往楼下跑,棉鞋踩进没踝的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空气里有雪特有的清冽气息,混着隔壁早餐铺飘来的豆浆香。小林蹲下身,伸出戴毛线手套的手接雪花,六瓣的冰晶落在掌心,转眼就化成颗圆滚滚的水珠。
街角的流浪猫踩出梅花形的脚印,小林跟着脚印走到公园长椅旁。不知谁堆了半拉雪人,胡萝卜鼻子歪在一边,她忍不住捡起草棍给雪人画了个笑歪的嘴。风卷着雪沫掠过耳畔,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弄丢的红围巾,此刻倒觉得那点遗憾也被这漫天飞絮温柔地盖住了。
雪越下越密,她仰起头,让雪花落满睫毛。世界在模糊的白茫中轻轻摇晃,像浸在牛奶里的玻璃球。小林突然咯咯笑出声,团了个小雪球抛向空中,看它炸开成千万点碎银。悬浮在楼宇间的绿岛,总在晨雾未散时显出身形。藤蔓是这里的主人,从锈色钢架上垂落,像被揉碎的绿瀑布,缀着紫莹莹的紫藤花串,风过时便簌簌落满青石板。石径两侧的蕨类植物总沾着露水,叶片卷成小拳头,又在阳光爬上来时缓缓舒展,露出底下银白的绒毛,像谁悄悄撒了把碎星子。
廊架藏在最深处,老木香花缠着木柱生长,花瓣是半透明的乳白,凑近了能闻到清甜的香,混着泥土和湿润苔藓的气息。有几株常春藤爬过玻璃顶,把光斑剪成细碎的菱形,落在角落的陶盆里——盆中野菊开得正盛,明黄的花瓣翘着,像一群仰脸晒太阳的小娃娃。
偶尔有云影漫过,整座花园便暗下来,苔藓的绿更深,紫藤花也成了朦胧的紫雾。这时能听见水滴声,是叶尖的露珠坠进石缝,或是躲在蕨类丛里的麻雀扑棱翅膀,带起一串清凉的雨珠。等云散了,阳光重新铺满藤蔓,那些垂落的绿瀑便亮得晃眼,连空气里都浮着细碎的光尘,慢悠悠地转着圈,像这座空中花园,永远停在最温柔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