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墙褪成了灰扑扑的旧画,墙根处长着几丛野蒿,叶子在风里沙沙地翻。木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蹭了满指,推开门时,合页发出锈蚀的呻吟。院子里的石榴树早枯了,枝桠斜斜地搭在斑驳的院墙上,像只冻僵的手。
堂屋里,八仙桌的漆皮卷了边,桌角嵌着半片风干的银杏叶。墙角立着半人高的陶罐,里头盛着去年的桂花,甜香混着霉味,在穿堂风里打着旋。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面织出窗棂的影子,浮尘在光柱里跳着细碎的舞。
西厢房的门帘是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掀开时簌簌掉棉絮。土炕上堆着褪色的花被,被角露出泛黄的棉絮,像老人稀疏的白发。墙纸上糊着几十年前的报纸,头条标题模糊不清,只辨得出\"亩产\"两个黑体字。
后窗的木格缺了两根,用麻绳捆着竹竿。窗台上摆着豁口的粗瓷碗,里头插着干枯的野菊,花瓣脆得一碰就碎。雨落时,瓦片会发出沉闷的轰鸣,像谁在低声讲古早的故事。
它就那么静静地蹲在巷子深处,门轴吱呀一声,便把半个世纪的光阴都晃了出来小林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呀”,像老物件在低声叹息。阳光斜斜地从西窗漏进来,在地板上织出菱形的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沉,像是时光凝固的碎屑。
门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浅黄的木色,指腹抚过,能触到经年累月留下的凹凸纹理,那是他小时候总爱抠着玩的地方。墙根的砖缝里钻出几株瘦弱的野草,叶片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映得砖面更显灰旧。
屋里比记忆中更安静。靠墙的藤椅还在,椅面磨出了细密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以前爷爷总坐在这里,捧着搪瓷缸子喝茶,报纸翻得沙沙响。对面的木柜上,那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也在,杯沿磕了个小缺口,杯壁上还留着浅浅的茶渍,恍惚间,似乎还能闻到奶奶泡的茉莉花茶的清香,混着旧木头特有的微涩气息,从柜缝里丝丝缕缕地漫出来。
他走到柜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柜顶的相框蒙了层薄灰,玻璃里的照片微微泛黄,是小时候的他骑在爷爷肩头,奶奶站在旁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尖锐又热闹,却衬得屋里愈发静。小林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那些熟悉的旧物——掉了漆的书桌、缺了角的木凳、挂在墙上褪色的年画,忽然觉得时光好像在这里打了个盹,连空气都带着沉甸甸的温柔,轻轻托住了他眼底泛起的湿意。朱红洒金的门神秦琼尉迟恭贴在木门上,青面獠牙的镇宅兽眼里嵌着两颗玻璃珠,在腊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奶奶总说这得贴得端端正正,连门框上的横批“出入平安”都要拿铅锤吊过线。
东厢房的墙上还粘着去年的旧画,胖娃娃抱着红鲤鱼,鱼鳞片片分明,边缘已经卷了角。小孙女举着糨糊刷跑得欢,浆糊点子溅到“五谷丰登”的谷穗上,倒像缀了串水晶珠子。爷爷蹲在马扎上拆新画,手指划过木版水印的凹凸纹路,松烟墨香混着柏油气息漫开来。
“这张《八仙过海》得贴堂屋,”他用指甲刮掉画轴上的封蜡,“吕洞宾的宝剑要对着天井,能挡晦气。”厨房里飘来蒸馒头的甜香,蒸汽模糊了窗纸上的“福”字,倒让那些朱砂色的线条愈发鲜活,仿佛铁拐李的葫芦里真能倒出琼浆来。
年画里的故事总也讲不完。穆桂英的靠旗扫过灶台,灶王爷的嘴角就翘得更高;财神爷的金元宝映着煤油灯,连锅铲上的反光都像是碎银子。小孙女把耳朵贴在画纸上听,说听见了麒麟送子图里娃娃的笑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抖落一串雪沫子在“岁岁有余”的横批上。
最后一张“五谷丰登”贴在了粮仓门上,金黄的稻穗直垂到地面。爷爷拍了拍手上的纸屑,看夕阳把年画染成蜜糖色:“这就齐活了,门神守住家宅,财神带来福气,连仓里的老鼠见了都得绕道走。”厨房里的蒸汽又涌出来,这次在门神的铠甲上凝成水珠,倒像是秦琼刚打完胜仗,额头沁着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