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的声音清清淡淡,落在众人耳中却如惊雷滚过,字字带着不容置喙的震慑力。
她端坐于席间,方才还带着几分贵女温婉的眉眼骤然冷冽,脊背挺得笔直,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威压,竟从闺秀瞬间切换成了执掌生杀的上位者。
温家几位姐妹俱是一愣,她们与温以缇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先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眼底便漫上浓得化不开的羡慕,那是对这份从容底气与震慑气场的由衷向往。
顾泉浩万万没料到,温以缇竟会在这阖家团圆的家宴上公然不给他脸面,胸腔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甘的怒火,可对上她那双沉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时,怒火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旁人说要拿捏他,他只当是笑谈,可温以缇这话,他却不敢有半分怀疑。
当年顾家便是因小觑了这位温家嫡女,才栽了天大的跟头。
温昌柏起初听得女儿这番话,只觉得心头一振,暗忖不愧是自己养出来的女儿,这般霸气果决。
可细细回味那几句话的深意,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神色忽青忽白,像是吞了只生涩的酸杏,憋闷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是男子,女儿这话虽是对着五姑爷说的,可句句都像在敲打他,让他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崔氏,见妻子神色平静无波,却更觉心虚。
“胡闹!”温昌柏板起脸,对着温以缇沉声道,“家宴之上,唇枪舌剑,未出阁的女儿家说这些话成何体统?还不快住口!”
温以缇却毫无惧色,抬眸瞟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通透,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缓缓开口:“父亲恼什么?您不是一向对母亲敬重有加吗?在您眼中,那些妾室之流,又怎能与母亲这正妻相提并论?”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清淡,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一向是敬重发妻、恪守礼法的君子,又不是那种宠妾灭妻、贪恋女色、后院妾室成群的纨绔之辈,女儿说的难道不对?”
这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温昌柏心上,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温以缇却未停歇,语气添了几分郑重:“父亲有所不知,自养济寺成立以来,受理的弃妻案例数不胜数。陛下早已下了旨意,凡不尊重正妻、宠妾灭妻者,皆要受严厉惩处。毕竟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敬重与爱护,可是朝野皆知的。”
她话音落下,席间鸦雀无声,唯有烛火跳动,将众人各异的神色映照得愈发分明。
温昌智眼帘微抬,目光落在上座的二侄女身上,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原以为温以缇刚归家,总要收敛几分锋芒,却没料到这才归家第一日,便在阖家宴上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言语间的强势与震慑力,竟比传闻中更甚几分。
他暗自思忖,果真是名不虚传的二侄女,比起未入宫前全是判若两人。这般胆识与气魄,寻常闺阁女子如何能及?
一旁的温昌茂却连连颔首,看向温以缇的眼神满是赞许与认同。
他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在这温家几位长辈之中,唯有他是打心底里支持温以缇的。
毕竟他能从一个闲散京官一路升至如今的位置,全凭温以缇在暗中牵线搭桥、鼎力相助,两人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
如今见她这般挺直腰杆、据理力争,温昌茂只觉得痛快。
大哥年岁愈长,愈发沉溺于风月之事,贪恋女色早已成了温家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刚归府的二侄女或许蒙在鼓里,可家中其余人,谁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被温以缇这般直白戳中痛处,他哪里是真的恼她胡闹,不过是被揭了老底,心虚得无处遁形罢了。
更何况,温昌茂本就忍自己那女婿许久了。但自己不过是个文官庶子出身,根基浅薄,本就没什么分量可拿捏。
人家可是侯爵府嫡子,性子乖张自傲,连自己都瞧不上、不敬重,自己说的话又能顶什么用?
文子元眸色微沉,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不知怎的,这位久负盛名的二姐姐字字珠玑,听着像是对着旁人发难,可那话里的锋芒,却总让他觉得,更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温昌柏被温以缇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噎得胸口发闷,脸色涨红,手指着她正要再次开口训斥,喉间的火气却被崔氏淡淡的声音截住。
崔氏端起茶盏,眼帘微垂,语气平和得听不出波澜:“行了,缇儿方才不是说了,你一向敬重发妻,从未有过偏私。她方才说的,不过是那些待妻子刻薄、致使发妻小产多次的混账男人罢了,这般不相干的事,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话音落下,她轻轻放下茶盏,目光不咸不淡地扫过顾泉浩。
他虽是侯爵嫡子,可如今的温家,也未必就怕了谁。
这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满座皆知,顾泉浩待温以含那般凉薄,磋磨得她身子孱弱,温家人早便对他憋了一肚子火气,只是碍于颜面未曾发作罢了。
听着崔氏这番四两拨千斤的话,温昌柏心头一动,自己是不自觉代入了。
虽说被女儿那番话戳得心里仍有些不舒坦,但转念一想,缇儿刚归府,怎会知晓他院里那些隐秘事?
定是专对着顾家那小子说的。
他暗自松了口气,轻咳一声,脸色稍缓,便没再开口训斥,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复杂。
席间温家几位姐妹听得心头畅快,暗暗给温以缇竖起了大拇指。
顾家苛待温以含的事,她们早便气不过,只是碍于两家颜面,始终敢怒不敢言。
如今见二姐姐几句话便让他在众人面前落了下风,那份憋了许久的郁气总算散了些,纷纷暗自赞叹
还得是温以缇有这般胆识和气魄!
顾泉浩将心头翻涌的戾气强行压下,眼底掠过一丝阴鸷,面上却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挑了挑眉,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扫过温以缇。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酒液在杯中划出暧昧的弧度,用着戏谑又轻浮的语气开口:“二姐姐说的是,妹夫受教了。”
话音一顿,他的目光在温以缇清丽绝尘的面容上流连,语气愈发轻佻:“不过二姐姐这般风华绝代,至今未曾嫁人,怕是还未尝过男女欢爱的滋味吧?”
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这世间夫妻之事,可远不止敬重正妻那般简单。妾室不过是讨男人欢心的玩物,不值得这般小题大做——二姐姐这般较真,未免太过迂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