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该理清的账目,终究要明明白白。二房是嫡出,三房终究是庶出,按规矩分产本就该嫡多庶少,更何况温家这宅邸。
五进正院连缀着东西跨院,飞檐翘角映着青砖黛瓦,连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都不及这般开阔气派,时过境迁,如今在京城早已是有价无市、便是开价万两白银,也有的是人抢着要。
二房的小刘氏眼珠一转,抬眼便给身旁的丈夫温昌智递去个急切的眼神,眉梢眼角都透着“务必争一争”的暗示。
温昌智何等通透,只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回视的目光沉静却笃定,无声安抚着妻子,此事我自有分寸。
另一边,三房的孙氏也同样看向了温昌茂,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期许。
可温昌茂却像是没瞧见一般,眼帘微垂,他心里清楚,庶出的身份本就底气不足,今日能分到多少全看情面,日后儿女前程还得靠着温家的名头,何必此刻撕破脸争抢?
堂下其余几个小辈,未出阁的姑娘们大多托着腮帮子,脸上满是不以为然。温家的家事向来是崔氏一手打理,祖父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交代几句,哪里真轮得到她们置喙?
可出嫁的姑娘们却各有心思。
温以容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淡然。二房的日子本就富足,父母若真要争那点家产,反倒落了俗套,日后缺什么,她贴补些便是,犯不着为这些银钱伤了和气。
温以含却不然,指尖死死掐着帕子,她抬眼望向父亲,眼底满是急切。
父亲怎这般懦弱?这万两难求的大宅子,便是不能全得,折成现银也该多分些才是!
若是日后分了家,三房只能挤在狭小破旧的宅院,她在伯爵府,岂不是要被妯娌们耻笑,永远抬不起头来?
温老爷端坐在上首,鎏金扶手映着他沉肃的面容。他目光如潭,缓缓扫过堂下众人,从儿媳们暗藏心思的眉眼,到小辈们或好奇或漠然的神色,一一尽收眼底。
半晌,他才开口,“我与你母亲尚在,这家暂且不分。但有些话,趁今日人齐,该说在前头。”
话音顿了顿,他视线特意落在温昌智、温昌茂两个儿子身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温家这宅院,以后是大房祖产,自古便有规矩传于长房,日后也不会更改。等分家时,二房、三房这边,我会额外给你们购置二进的宅院;若你们还想换更大的,日后自己寻门路便是,我若有合适的渠道,也会知会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神色,补充道:“至于购置银钱,二房与三房一致。你们兄弟二人往日也还算和睦,这般分,最是公允。”
温昌茂闻言,心头猛地一暖。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动容。
父亲这话,分明是偏着他呢。
庶出的身份让他向来在分家之事上不敢有半分奢望,如今父亲竟让银钱与嫡出的二哥持平,这份体谅,让他鼻尖微微发酸,只觉得往日所有的隐忍都值了。
坐在温老爷身旁的刘氏抬眼瞥了眼底下的动静,并未开口。
温家如今家境殷实,银钱上多一点少一点于她而言本就无甚大碍,更何况她深知老爷素来处事公允,断不会让任何一房受委屈。
可二房那边,气氛却骤然沉了下来。
温昌智眉头微蹙,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似乎想说什么,他身旁的小刘氏脸色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是刘氏的嫡亲侄女,嫁入温家做了嫡媳,如今更是有阁老的儿媳妇,身份何等尊贵?
二房既是嫡出,怎能与庶出的三房银钱均分?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鼓足勇气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质问:“父亲,这般分法,是不是有些不公?二房身为嫡出,便是多分些银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怎能与三房一概而论?”
“闭嘴!”温昌智猛地转头,低声喝止了妻子,随即抬眼望向温老爷,神色恭敬却暗含深意,“父亲心中自有定数,孩儿不敢置喙。不过是宅院银钱上与三房一致,原也公平。”
这话听着是顺从,实则暗藏机锋,暗指除了宅院,若父亲在其他产业上不偏着二房,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彭氏与锦阳乡君坐在席间,目光轻轻一碰,便各自了然。
她们身为孙媳,在这分家议事的场合本就没有开口的资格。更何况温家虽是书香门第,家底却算不上泼天富贵,能分的银钱产业有限,她们各自的嫁妆早已足够支撑日后的体面,实在犯不着为这点东西争得面红耳赤。
彭氏看着婆婆小刘氏紧绷的侧脸,心底暗叹一声。她深知婆母好强爱体面,此刻怕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劝又怕触了婆婆的逆鳞,只能转头给身旁的丈夫温英安递去一个眼神,眼底带着几分示意。
温英安何等通透,立刻会意。他起身对着上首的温老爷躬身一礼,身姿挺拔,神色谦和却带着几分沉稳:“祖父,父亲,方才母亲所言,许是一时心急了。”
他转头看向小刘氏,语气温缓如春风,“母亲,祖父素来处事公正,纵观这些年家里的事,从未有过偏私之举。如今祖父既说银钱二房三房一致,自然有他的道理。儿子在前朝为官前程可期,五弟还未入仕途,怎好再在银钱上过多计较?
温家是书香门第,素来以和睦为重,今日若为这点家产争执起来,传出去反倒落了外人笑柄,得不偿失。母亲素来顾全大局,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何必让祖父和父亲为难呢?”
说罢,他又对着温老爷深深一揖:“孙儿相信祖父的安排,定是为了整个温家的和睦长久,二房上下,愿听祖父做主。”
话音落,他悄悄给小刘氏和温昌智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们见好就收。
温英安的话,瞬间点醒了二房夫妇。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眼底的执拗与不甘竟顷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通透。
是啊,他们先前竟钻了牛角尖!
温英安如今早已不是毛头小子,娶妻彭氏,岳家势大,他自己又为官多年,如今六部任职,前途本就一片坦荡,日后的荣华富贵岂是这分家的些许银钱能比的?
反观三房那独子,素来不学无术,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连个秀才功名都考不上,更别提入仕为官,三房的将来本就堪忧。
如今让三房多分些银钱,于他们二房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落下个“嫡房宽和、体恤庶弟”的好名声。
若是执意争抢,传出去反倒成了二房仗势欺人,不给三房留活路,平白惹人非议。
更何况,温英安正是仕途上升的关键时期,此刻顺着温老爷的心意,让他老人家舒心,日后说不准还能为儿子在朝堂上多奔走几分,助力他早些升迁,这才是长远之计。
想通此节,温昌智脸色缓和不少,小刘氏也敛了脸上的戾气。
夫妻二人再度对视,眼中皆含着默契的笑意,先前的争执之意荡然无存,齐齐对着上首的温老爷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服帖:“父亲说得极是,是孩儿先前思虑不周了。您的安排公允得当,二房全听父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