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四年的冬天,叶明在京城中枢的执政风格逐渐清晰。
他并未像一些朝臣预想的那样,急于推出眼花缭乱的新政令,掀起又一轮疾风骤雨般的变革。
相反,他更像一个老练的医师,先望闻问切,仔细诊断着帝国这个庞大肌体在不同区域的“病灶”与“虚症”。
他的文华殿值房,成了帝国新政信息的汇集与分析中心。来自各地的报告、数据、争议被分门别类,由他带来的安阳系干吏协助整理分析。
他要求所有关于新政利弊的奏报,必须附上具体的数据和实例,空谈“仁义道德”或“祖宗之法”者,一律发回重写。
“大人,这是江南三府去岁推行‘合作社’与新旧农法对比的详细数据。”
一位年轻官员将厚厚一叠报表放在叶明案头,“使用新法、加入合作社的农户,平均亩产增两成半,户均余粮增四成,但……地方士绅反映,此法削弱了他们对佃户的控制,胥吏亦抱怨‘合作社’自行处理部分事务,使其‘常例’收入减少。”
叶明快速浏览着数据,点了点头:“数据不会说谎。好处是实实在在的,阻力也明明白白。传令给江南巡抚,嘉奖推行新法得力之吏员。”
“同时,让他出面,召集地方有声望的士绅,阐明朝廷并非要与士绅争利,而是要做大整个盘子。合作社可吸纳士绅资金入股,共分其利。至于胥吏……告诉他们,朝廷即将推行‘火耗归公’与‘养廉银’制度,合法收入会提高,再伸手,就别怪朝廷剁爪子!”
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既有基于数据的理性判断,也兼顾了人情与利益的平衡,如同润物细声,试图疏导而非强行冲垮旧有的堤坝。
然而,当触及核心利益或遇到冥顽不灵者时,他的手段亦会变得如雷霆般迅勐果断。
漕运之事,在经过与户部、工部及漕运总督的数轮扯皮后,进展缓慢。
那些靠着漕运盘根错节关系网获利的官僚、胥吏、乃至沿河的豪强,阳奉阴违,暗中阻挠漕工转业安置方案的落实,甚至散布谣言,煽动漕工闹事。
这一日,叶明接到密报,漕运总督衙门的一名官员,竟将朝廷下发的部分安置银两中饱私囊,并勾结地方,试图将转业漕工强行征发去修建其私人的别院!
“砰!”叶明勐地一拍桌子,眼中寒光闪烁,“真当本官的刀不利吗?!”
他没有再与漕运衙门扯皮,而是直接动用了李君泽赋予他的“临机专断”之权,以及“暗影”的监察力量。
三日后,朝会之上。
正当漕运总督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安置漕工如何困难,需要更多时间和款项时,叶明出列,直接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奏章和厚厚一叠证据。
“陛下,臣弹劾漕运总督衙门度支主事王焕,贪墨朝廷漕工安置银两,数额巨大!并弹劾漕运总督张延年,御下不严,失察渎职!此有‘暗影’所获其往来账目、书信及证人供词为证!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漕运总督张延年更是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呼“臣冤枉”!
李君泽面色阴沉地翻阅着证据,越看脸色越青。证据链完整清晰,王焕贪墨事实确凿,而张延年虽未直接参与,但纵容包庇、管理混乱的责任难逃。
“好!好一个清正廉明的漕运总督!”李君泽怒极反笑,“来人!将王焕革职锁拿,交三司会审,从严论处!漕运总督张延年,革去顶戴花翎,暂留本职,戴罪立功!若漕工安置再出纰漏,两罪并罚!”
“陛下圣明!”叶明躬身,随即又道,“陛下,漕运改革,关乎国计民生,亦关乎朝廷威信。臣请旨,由户部、工部选派干员,成立‘漕运改制督办小组’,臣亲自兼任督办,直接介入漕工转业安置及漕粮运输革新事宜,遇有阻挠者,无论品级,皆可先拿后奏!”
这是要直接夺了漕运衙门的部分核心权力!
一些与漕运利益相关的官员想要出言反对,但看着皇帝那冰冷的眼神和叶明手中那叠厚厚的证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明此举,不仅是杀鸡儆猴,更是要借此机会,将改革的触角强行插入这块顽固执守的领地!
“准奏!”李君泽毫不犹豫地支持了叶明。
退朝后,叶明雷厉风行,立刻以“督办”身份,带着户部、工部的精干吏员以及一队侍卫,直接进驻漕运总督衙门。他首先宣布彻查漕运账目,厘清历年积弊;
接着,强力推行之前制定的漕工转业方案,将贪墨的款项追回,直接发放到漕工手中,并组织他们参与官方主导的货运车队、码头装卸等新工作,同时严厉打击那些试图煽动闹事、阻挠改革的幕后黑手。
一时间,漕运系统上下震动,风气为之一肃。改革的阻力虽然依然存在,但明面上的对抗几乎消失,各项工作得以艰难却有效地向前推进。
消息传开,朝野对这位新任的文华殿大学士有了新的认识。
他并非只会空谈格物的书呆子,也并非一味蛮干的酷吏。他懂得用数据和事实说话,也懂得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亮出锋利的獠牙,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
“润物细声”与“雷霆手段”,在叶明手中交替使用,他开始在这盘根错节的帝国中枢,一点点地撬动旧有的格局,为更深远的改革,开辟着道路。
他知道,漕运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浪,还在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