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敛去眸中的惊悸,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忍不住微微发颤,
太后连亲生儿子都能如此狠心舍弃,
自己这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又能在这深宫里安稳多久?
而贞观殿内,武媚娘独自站在舆图前,身影孤寂而威严。
无论李贤之死真相如何,她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底下玩弄权术,谋害皇子,
那便要做好承受她雷霆之怒的准备!
洛阳秋夜,凉风穿牖而入,裹挟着草木清寒,
却浇不灭李敬业胸中熊熊烈焰。
他将手中青瓷茶盏狠狠掼于案上,碎裂之声清脆刺耳,
惊得窗外虫鸣戛然而止,满室死寂。
“竖子不足与谋!”
李敬业咬牙切齿,指节攥得发白,青筋隐现,
“我以李唐宗室之尊相邀,他日照样权倾朝野荣宠无双,
裴炎那厮竟推三阻四冥顽不灵!”
身旁心腹躬身劝道:
“将军息怒,裴炎久居相位,太后对他恩宠有加倚重甚深,
或许他真是念及旧恩,不忍背叛?”
“旧恩?”
李敬业猛地转身,眼中满是不屑与愤懑,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世间哪有什么牢不可破的旧恩,不过是诱惑未达极致罢了!
他对武媚娘忠心耿耿,
无非是武媚娘能予他的,我暂未给到极致!”
他负手踱了数步,腰间佩剑随步履轻鸣,语气陡然阴狠如刀,
“他既自诩汉室忠臣、李唐柱石,我倒要看看,
若九五之尊的宝座摆在他面前,他还能否坚守那份可笑的愚忠!”
心腹面露迟疑,蹙眉道:
“可皇位至尊,如何能让他深信自己有机可乘?”
李敬业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窗外沉沉夜色,
眼底藏着筹谋已久的阴谲:
“洛阳城乃天下腹心,最易传声,亦最易惑心,
你速去寻骆宾王,令他编一段童谣,
让这洛阳城妇孺皆知口耳相传,
务必让裴炎相信,他裴炎裴子隆,
本就该是九五之尊,天命所归!”
九月初十,晨曦微露,
一首童谣便如蔓草疯长,从市井巷陌蔓延至宫墙内外,黄口小儿牵衣传唱,声传数里:
“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
裴炎在相府听闻此谣,顿时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这童谣明显就与他裴炎有关!
他捻须徘徊于书房,眉头拧成死结,神色间满是惊疑不定,
庆幸太后深居宫中,未必能即刻听闻这市井童谣,
否则凭她洞察秋毫的心智,一旦起疑追责,他便是百口莫辩!
裴炎捻须的手猛地一顿,眼神中闪过后怕,脚步也随之放缓,
“此事需速战速决,若等童谣传入内廷,
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我裴家怕是要大祸临头!”
“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
他反复呢喃,心神不宁,
“此谣来得蹊跷诡异,绝非空穴来风,其中必有深意,不可等闲视之!”
管家躬身禀道:
“老爷,经暗中查探,这童谣的作者,正是骆宾王先生。”
裴炎沉吟片刻,眼神闪烁,似有决断:
“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切不可声张,
你即刻悄悄去请骆宾王先生,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务必隐秘行事。”
不多时,骆宾王踏入书房,见裴炎面色凝重,眉宇间忧思重重,
便知其唤自己前来之意。
未等裴炎开口,他已拱手行礼:
“裴相今日相召,想必是为了那首传遍洛阳的童谣吧?”
裴炎眼神一紧,连忙起身还礼,语气急切:
“先生果然聪慧过人,一语中的,
先生为何作此童谣?
其中深意,还望先生为裴某解惑。”
骆宾王缓缓落座,目光在裴炎脸上静静停留片刻,而后不急不缓地开口:
“相爷且听我细细拆解,
‘一片火,两片火’,
二火相合,正是相爷的‘炎’字,
‘绯衣’者,‘绯’通‘非’,衣为偏旁,合而为之便是‘裴’字,
‘小儿’,乃‘子’也,
‘当殿坐’,寓意九五之尊昌隆鼎盛,
乃是‘隆’字。”
他每说一字,裴炎的呼吸便沉重一分,
眼神从最初的惊疑不定,渐渐转为难以置信的震动,
最终化为难以掩饰的炽热与躁动,周身气血都似在翻涌。
“先生是说……”
裴炎尽量稳住声音的颤动,喉结剧烈滚动,眼中满是狂喜与不敢置信,
“这童谣所言,竟是我裴炎,裴子隆……将要登基称帝?”
骆宾王缓缓颔首,语气笃定不移:
“正是如此,此乃天授谶语,民心所向,
裴相命中自有九五之尊的福分,非人力可改。”
裴炎内心狂喜激荡,几乎要按捺不住,
表面却急忙对骆宾王摆手,故作惊慌:
“先生切勿妄言!”
他抬手按住桌沿,声音刻意压低,眼底的狂喜被一层慌乱勉强遮掩,
“此等谋逆悖上之言,若是不慎传扬出去,
不仅我裴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连先生也难逃干系性命难保!”
他来回疾踱了两步,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书房正上方的横梁,
仿佛那是皇宫深处的金銮宝殿,透着致命的诱惑。
“裴某身受先帝厚恩,位居辅政之职,怎敢有此非分之想?
如此大逆不道悖主之事,便是私下想一想,都该遭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裴炎猛地顿住脚步,手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层层涟漪。
他刻意板起面容,语气严厉,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可眼角眉梢却藏不住那按捺不住的震颤,
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难以控制的飘漾与亢奋。
“太后虽为女子,却有雷霆手段经纬之才,
临朝称制以来,朝堂肃整四海臣服,
满朝文武谁不忌惮三分俯首帖耳?”
裴炎深吸一口气,刻意加重了语气,
似在说服骆宾王,更像是在自我压抑强行克制,
“裴某能居相位执掌中枢,全赖太后提携之恩先帝托孤之重,
身为辅政大臣,理当匡扶社稷尽忠职守,
怎可被几句无稽童谣蛊惑心智,生出这等悖逆乱政之心?”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失去往日的沉稳持重,
反倒透着些许欲盖弥彰的急切与动摇。
视线亦不受控制地频频往横梁方向瞥去,
目光里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热切与向往,如暗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