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不曾反驳,也未应承他的话,只是平静回道:
“裴相所言,句句在理,字字恳切,
只是天意难违,民心难逆,
童谣既出,便如投石入湖,涟漪四起,
已是天下人心中有了计较,非人力可强行压制。”
他目光如炬,直直望向裴炎,不避不闪,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掷地有声,:
“裴相是循旧恩守现状,安于相位终老一生,
还是顺天意登大位,执掌天下号令四方,全在相爷一念之间,
只是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一旦错过,便再无重来之日,悔之晚矣。”
骆宾王言毕,不等裴炎回应,便起身行礼,拱手告退,
留下裴炎一人在书房之中,心神激荡。
“哈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裴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畅快淋漓,
积压多日的疑虑压抑犹豫尽数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狂喜与野心。
他猛地一拍案几,力道之重,震得案上纸笔纷飞,
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如烈焰焚心:
“好!好一个天授谶语!
好一个民心所向!
既然天意如此,民心归我,我裴炎又有何惧之有!”
他转身看向书案上的舆图,神色已然坚定如铁,再无半分犹豫踟蹰:
“既然天意昭然,民心归向,我便顺水推舟借力使力,与李敬业联手又何妨!”
裴炎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勇毅,
指尖如利剑般划过案上舆图,稳稳落在洛阳宫城的核心之地,
“他手握重兵虎踞在外,
我身居中枢执掌朝纲,
内外呼应里应外合,此等天作之合,
何愁大事不成功业不就?”
他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烈灼人,先前的顾虑迟疑,瞻前顾后早已烟消云散,
只剩对九五之尊的热切渴慕与志在必得的笃定:
“待武媚娘倒台李唐鼎革,
我便顺天应人登基称帝,
届时册封李敬业为一字并肩王,
裂土分茅共享天下荣华!”
言罢,他不再迟疑,
即刻取来笔墨纸砚,挥毫疾书,落笔力道千钧,
一纸盟约字字铿锵,明确应下做李敬业的内应,约定里应外合之策。
书信写就,他唤来心腹亲信,
密令其星夜兼程送往李敬业营中,
务必隐秘行事万无一失。
心腹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
裴炎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灼灼望向洛阳宫城的方向,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先前对武媚娘的些许忠诚对先帝的点滴感念,
早已被皇权帝位的致命诱惑冲刷得荡然无存,
心中只剩熊熊燃烧燎原不息的野心烈焰,
誓要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揽入怀中。
九月十一,早朝之上,
裴炎一身朝服挺拔如松,眉宇间意气风发,
目光锐利,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傲色,
整个人看起来透着几分蔑视天下的桀骜。
丹壁之上,武媚娘端坐凤椅,
流苏垂落遮不住她深邃的眼眸,
裴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被她尽收眼底。
也许是心中早已对裴炎生出疑窦,
此刻看他这般模样,更添了几分成见。
这让武媚娘深思,
外人的忠心耿耿,终究抵不过血缘的根深蒂固,
这一点,她必须要看透。
退朝之后,武媚娘传旨,召侄子武承嗣前往上阳宫见驾。
“承嗣,叩见姑母!”
武承嗣刚踏入殿门,便躬身伏地,行三叩九拜大礼,姿态恭敬至极。
武媚娘抬手,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仪:
“承嗣免礼,起身吧。”
说罢转向侍立一旁的粉平,吩咐道:
“粉平,赐座上茶,不得怠慢。”
“是,太后。”
粉平低眉顺眼,恭敬应诺,旋即奉上软垫与香茗。
武承嗣谢恩落座,浅抿一口清茶,抬眼望向武媚娘,
眼神中满是敬畏,轻声问道:
“姑母今日召侄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侄儿定当效犬马之劳。”
武媚娘凝视着武承嗣,
见他容貌酷似兄长武元爽,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亲切感。
武承嗣被召回洛阳不久,现在多年未见的侄子近在眼前,
让她不禁想起了两位曾疼爱自己的兄长。
当年她羽翼未丰,无力掌控朝局,
才让兄长们含冤枉死他乡,
这份遗憾至今萦绕心头。
她眸中添了几分慈和,语气温柔且郑重:
“你是哀家的亲侄,
如今这世上,除了太平他们几个,
你们兄弟便是哀家最亲近的人了。”
武承嗣闻言,当即从座位上弹身而起,再次伏地叩首,语气铿锵有力:
“侄儿对姑母绝无二心!
此生定当忠心耿耿,为姑母鞍前马后,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姑母马首是瞻!”
武媚娘微微颔首,眼中闪过赞许,
他是兄长的儿子,血脉相连,自然值得信任。
“眼下,哀家的确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去办。”
武承嗣依旧伏地,高声回应:
“姑母但有差遣,侄儿万死不辞!”
武媚娘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怅然凝重:
“如今朝局表面稳固,满朝文武看似对哀家俯首帖耳,
实则暗地里怨声载道,指责哀家掌控朝政,
人心叵测,世情凉薄,唯有咱们武氏子弟,
才是哀家最该倚重最该扶持之人。”
武承嗣自小在岭南长大,与这位权倾朝野的姑母素少往来,
对她的事迹多是道听途说,
此刻听她这般言说,一时猜不透其中深意,只能再次重申忠心:
“姑母明鉴!侄儿对姑母的忠心,可昭日月,绝无半分虚假!”
武媚娘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温声道:
“承嗣不必多礼,坐下回话便是。”
武承嗣依言落座,屏息凝神等候吩咐。
武媚娘缓缓踱步至殿中,目光深邃:
“过两日早朝,你可出面进言,恳请哀家册封武氏一族,
哀家贵为太后,执掌朝政,
武氏作为皇亲国戚,理当水涨船高,荣耀加身,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