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狼烟直愣愣地插进云层,像根发黑的筷子戳在白米饭上,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卫渊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盯着那天际的黑线看了半晌。
没一会儿,斥候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满脸的冰碴子混着泥灰,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世子爷!那烟不对劲!不是求援的,是三百里外黑水原方向……那是番邦的‘血誓’!”
“血誓?”卫渊眉毛一挑,接过亲卫递来的热姜汤,没喝,只是暖手。
“不死不休,不破中原不回师。”斥候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透着股子源自骨髓的恐惧,“这意味着,那边的蛮王阿古达,把棺材本都抬出来了。”
卫渊嗤笑一声,仰头把那一碗滚烫的姜汤灌进喉咙,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烧到胃里。
好大的阵仗,这是被人掀了桌子,急眼了。
两刻钟后,帅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这仗没法打。”吴月指着地图上的缺口,眉头锁成了个‘川’字,“咱们手里的这点兵,连塞牙缝都不够。黑水原离这儿全是冻土,骑兵跑起来比风都快,三天就能冲到咱们眼皮子底下。”
“不用三天。”
帘子一掀,雪姬走了进来。
她身上还缠着绷带,走路有些跛,但那股子清冷的劲儿一点没减。
她走到地图前,伸出一根手指,在白登山东侧的一片开阔地上画了个圈。
“阿古达是个做生意的鬼才,不是莽夫。”雪姬瞥了卫渊一眼,语气平淡,“半年前他就开始用低价铁锅、劣质盐块跟各个部落换马。你们以为他是傻?那是他在囤积战略物资,顺道把各部的良马都收归己有。这半年,他在黑水河谷练了一支重骑,叫‘铁浮屠’,人马具甲,专门用来冲阵。”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雪姬没理会众人的反应,指尖在那圈上重重一点:“十天。这是极限。但他不会蠢到直接攻城,白登山旧营水源足、地势平,最适合重骑展开。他要在那儿,把你们像碾蚂蚁一样碾碎。”
卫渊摸索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若有所思。
铁锅换马,这手笔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这老蛮子有点东西,懂经济战啊。
“既然他想决战,那老子偏不让他如愿。”卫渊猛地站起身,眼神骤然锐利,“吴月,传令下去,收缩防线,把之前占的那几个据点全扔了。另外,把抓来的那些底层牧民,还有那些除了吃干饭没别的用的俘虏,全放了。”
“放了?”吴月瞪大了眼睛,“那是放虎归山!”
“那叫放嘴归山。”卫渊冷笑,“这大冬天的,阿古达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忽然多出几千张嘴回去哭着喊着要饭吃,我看他头不头疼。再让人带句话,就说大魏要在边境开‘五市’,只要归顺,三年免税,牛羊肉按市价收购,给现银。”
这一招绝户计,比刀子还狠。
草原上也是人,是人就得过日子,谁愿意天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卫渊转身看向一直在角落里扒拉算盘的周宁:“老周,你那两条腿得跑快点。这儿缺硝石,缺硫磺,最缺的是能干活的匠人。发急报回江南,告诉家里那老头子,他孙子要是没火药,就得被人剁碎了包饺子。”
周宁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安排完这些,卫渊还不放心,又叫来几个激灵的亲卫,丢给他们一叠伪造好的文书。
那是从乌力大营里搜出来的印信盖的,内容很简单:乌力没死,只是被软禁,正召集旧部准备反攻阿古达,夺回汗位。
“把这东西撒出去,越乱越好。”卫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死人有时候比活人好用。”
接下来的两天,北面的局势变得诡异起来。
探马来报,阿古达那气势汹汹的大军竟然真的停了。
据说是因为几个附属部落看到了“乌力的亲笔信”,又听闻南边有免税的互市,人心浮动,甚至有人半夜想往南跑。
阿古达生性多疑,不得不调转枪头先清理内部的不安分分子。
这一停,就给了卫渊喘息的机会。
第三天夜里,暴风雪又来了。
卫渊正蹲在帐篷口,用小刀削着一块冻硬的肉干,忽然感觉地面微微震动。
不是那种千军万马的轰鸣,而是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蹄声。
他猛地抬头,手里的刀瞬间反握。
风雪中,一队黑色的骑兵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幽灵,沉默地撕开了夜幕。
为首一人,一身玄甲,身后的大红披风被狂风扯得笔直。
到了营门口,那人勒马,翻身而下,动作利落得不像话。
头盔摘下,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正是林婉。
她大步走进帐篷,连寒暄都省了,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图纸,往桌上一拍:“震天雷的改进图纸,还有一百个江南最好的火器匠人,我给你带到了。”
卫渊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莫名一热,刚想嘴贱两句,林婉却摆了摆手。
“别废话。你打下的地盘,得守得住才行。”她眼神凝重地看向北方,“听到了吗?”
卫渊侧耳细听。
在那呼啸的风雪声背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闷雷般的低吼。
那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踏击冻土的声音,哪怕隔着几十里,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颤抖。
阿古达清理完内部,终于来了。
“来得正好。”卫渊把最后一块肉干塞进嘴里,狠狠嚼碎,目光却落在了桌案一角那碗有些浑浊的盐水上。
火药要提纯,人要吃饭有力气,这几万大军的消耗是个无底洞。
尤其是这盐,苦涩难咽不说,产量还低,简直是在喝毒药。
若是后勤跟不上,这仗打得再漂亮也是个死。
“林婉,这营地交给你。”卫渊抓起大氅披在身上,“我去趟后山的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