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氅一裹,也没能挡住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
卫渊刚迈出帅帐,脚底下就被厚实的积雪踩出嘎吱一声响。
五十里外,斥候传回的消息不太妙。
阿古达的前锋八千骑兵没像疯狗一样直接扑上来,反倒学起了汉人的兵法,扎了个“环阵连营”。
这帮蛮子把战马围在外圈,两班倒地轮换盯着,铁桶一般,显然是防着夜袭。
这是要耗。
“想跟少爷我比耐心?”卫渊搓了搓冻僵的鼻头,随手招来传令兵,“传令全军,卸甲,睡觉。除了哨塔上的,谁敢乱动军法处置。”
说完,他转身钻进了隔壁的工匠营。
里头热浪滚滚,硫磺味呛得人嗓子发痒。
十几个江南来的老师傅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往陶罐里填黑火药。
这种粗陶罐子原本是用来装咸菜的,现在里面塞满了提纯过的火药和锋利的碎铁片,最后插上一根浸了油的引信,外面再用木架子固定。
这一枚“震天雷”下去,不求炸死多少人,光是那动静和飞溅的铁片,就够马匹受惊喝一壶的。
卫渊蹲下身,拿起一个掂了掂分量,又让人把这些玩意儿趁夜埋到营地前的必经之路上,上面覆上雪,再淋点水冻硬,伪装成天然的土沟。
刚忙活完,林婉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她身后跟着几个壮汉,抬着七座怪模怪样的箭楼部件。
“双膛速射弩,改良过的。”林婉语气冷硬,伸手拍了拍那泛着寒光的机括,“一次装填十二支带油槽的火箭,射程比普通弓弩远一百步。只要你的‘震天雷’一响,这边的火箭就能把前面的油障点着。”
这女人,动手能力比动嘴强多了。
卫渊刚想夸两句,吴月却急匆匆地跑过来,指着西边的地形图,脸色发白:“世子,若是蛮子绕道西侧切断咱们的水源,不出三天,不用打咱们就得渴死。”
“渴死?”卫渊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冒热气的大锅,嘴角一撇,“看见那是什么没?大锅煮粥,多放肉干,还得是顺风口煮。让那香味飘出去五十里地。”
“那水……”
“挖。”卫渊指了指脚下,“这地下三丈就是暗河,让人挖三口井出来。这大冷天的,与其让他们把力气用在发抖上,不如出出汗。”
吴月愣了一下,没敢再多嘴,转身去安排。
夜色渐深,风雪却小了些。
这种安静让人心里发毛。
雪姬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卫渊身后的望楼上,手里捏着半块残破的黑色布片。
“看清楚了吗?”卫渊没回头,只是盯着远处那片漆黑的旷野。
“旗号变了。”雪姬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说梦话,“阿古达的亲卫,‘冥鸦营’。全员铁面罩,弯刃长刀,不留活口。他们混在前锋里,刚才斥候没回来,八成是折了。”
话音未落,营地外围的阴影里忽然多了几十道黑影。
这些人走路没有声音,就连踩在雪地上都轻得像鬼魅。
可惜,鬼魅也怕下三滥的招数。
最前面的一道黑影刚要翻过栅栏,脚下忽然一紧,细如发丝的绊索连动了埋在雪里的毒烟瓮。
“噗——”
一股黄褐色的浓烟瞬间炸开,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和刀刃入肉的闷响。
早已埋伏好的长枪手从雪窝子里暴起,根本不讲武德,十几杆长枪对着一个黑影扎,瞬间把这帮所谓的精英捅成了筛子。
这就是战争,没有那么多单挑的戏码,只有怎么快怎么杀。
就在这边清理尸体的时候,一直趴在地图上算数的幕僚张启走了过来,眼圈黑得像熊猫:“世子,按脚程算,阿古达的主力中军大概还有三个时辰到,也就是黎明前。加上前锋,兵力至少三万。”
“三万啊……”卫渊摸了摸下巴,眼神里透着股狠劲,“既然来了,就别让他们睡太安稳。”
早在两个时辰前,十队化装成溃逃牧民的小分队就已经摸了出去。
他们怀里揣着的不是金银细软,而是特制的火折子和易燃的磷粉。
这一夜,注定漫长。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远处敌军大营的后方突然火光冲天。
那些堆积如山的草料和好不容易凿出来的储冰窖,在磷火的助攻下,瞬间变成了巨大的火炬。
战马的嘶鸣声即使隔着几十里都能隐约听见。
阿古达的前锋乱了。
卫渊站在高高的箭楼上,任由寒风吹得大氅猎猎作响。
他看着远处那条蜿蜒如火龙的混乱阵线,缓缓抬起手,往下一压。
“开闸。”
随着这一声令下,上游早已筑好的冰坝被人为凿穿。
这几日气温回暖,积雪融化,蓄积已久的洪水夹杂着碎冰,如同出笼的猛兽,顺着河谷直接冲向敌军大营的左翼。
“你早就算好了这几天会回暖?”林婉站在他身侧,眼神复杂。
她想起这几天卫渊总是时不时去摸地上的雪,原来不是闲得发慌。
卫渊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天际。
火光与洪水的交织中,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面巨大的狼头大纛缓缓升起。
那旗帜大得遮天蔽日,仿佛一头活着的巨狼正在俯视这片战场。
阿古达的主力,到了。
这一仗刚刚开始,而且卫渊很清楚,挡住这一次冲锋容易,但几万张嘴等着吃饭,几千号伤兵等着上药,这些窟窿比蛮子的刀还要命。
尤其是那该死的盐。
卫渊收回目光,搓了搓手指上残留的粗盐粒,那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紧锁。
若是不能把这盐搞定,这几万大军迟早得自己垮掉。
他转身下了箭楼,没往帅帐走,反而向着后山那片关押着数百名苦役的简陋盐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