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军的攻势如同黑色的狂潮,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新罗军士每一个倒下,便有更多的敌人填补空缺。城墙多处已告失守,巷战已然开始。
柳若蘅与书案试图靠近,两人甚至出手解决了数名冲过来的渤海士兵,但个人的武勇在战争的洪流面前,显得极为渺小。
“殿下!”柳若蘅终于冲到了金成寅的附近。
成寅闻声猛地回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熙妍!你怎么来了?!快走!”
“一起走!”柳若蘅抓住他的手臂,声音穿透喊杀与金铁交击的喧嚣,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殿下!城已不可守!再留无益!”
金成寅挥刀格开一支流矢,染血的面容上尽是铁一般的决绝:“我不能走!将士们仍在死战,我身为主帅,岂能弃城先逃?!”
“这不是弃城,是存续火种!”柳若蘅立在箭雨中,目光灼灼,“殿下活着,新罗才有将来!若殿下殉此孤城,才是真正辜负了所有为你流血牺牲的将士!”
她指向城内四处燃起的熊熊烈焰与越来越近的渤海军旗:“你看这城里的满目疮痍,难道要让它成为新罗的终章吗?!”
成寅动作一滞,环视周围一张张浴血却仍追随他的面孔,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柳若蘅趁机抓住他的手,语气陡然柔软:“殿下走吧。不是为了你一人的性命,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重新回到这里,让新罗的旗帜再度飘扬在冬比城头!”
金成寅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敌军,又看了看身边所剩无几的忠诚卫士——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不再坚持。
书案护在前方,手中长剑划出凌厉的弧光,替两人清开一小片区域。金成寅拉着柳若蘅,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且战且退,终于汇入溃退的人流,从另一侧城门撤出了这座燃烧的城池。
回头望去,冬比城头,渤海王的狼头大纛已高高竖起。
火光映照下,柳若蘅紧紧握着金成寅的手,她的力量虽不能逆转战局,但至少,在倾覆之时,她保下了金成寅。保下他,就是保下新罗的未来,保住新罗与大瀛的情谊,至于这城中的暗流与背叛,可待日出后,再行清算。
“世子嫔,玲珑回来了。”书案指着东方鱼白的方向。
顺着书案的方向,金成寅看到了城外山谷中那个踉跄且狼狈的身影。
那一刻,他原本对陈卯路所有的感恩、欣赏、信任和袍泽之情,彻底崩塌,化为了一种冰冷刺骨的、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彻底的失望。
“陈卯路!”金成寅拔出佩刀,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与痛惜而扭曲,“你一意孤行,刚愎自用!中敌奸计,致使我军精锐尽丧,冬比城沦陷!”
成寅的声音因激动而愈加嘶哑,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几乎要蹦出的泪意:“来人,军法处置!”
疲惫的新罗亲卫们面露难色,但仍依令上前,而此时陈卯路,身负重创,计灵珑找到他时,他已在绝壁上昏死过去。此时,他正跪在地上,身体像一个泄了气的球,脸上亦是一片死灰。
他的误判,他的擅自行动,不仅葬送了大瀛精锐,更将整座冬比城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渤海军在冬比城的震天欢呼,更像是无数把军刀疯狂插在他的心头。
“殿下,此战之败,罪在我一人!我愿承担一切后果,但请殿下勿要牵连我麾下儿郎……”无尽的悔恨、挫败和自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陈卯路的心脏,远比身上的伤口更痛。
“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成寅的眼中满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的声音因绝望而带着哭腔,“这是我新罗的门户!!”
“殿下息怒。”柳若蘅从未见过金成寅如此伤怒,尽量一字一句缓慢且柔声,“陈都头违抗帅令,论罪当罚。但他终究是大瀛的将军,是王上请来的援军!”
她的话像一盆凉水,泼在金成寅心头。
“此刻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更需倚仗大瀛后续援军。若此时我们擅自处置大瀛将领,且不论对错,都会影响两军士气。莫不如等林堃远将军率新到援军抵达之后,再做处置?”柳若蘅语意清醒,每一个字都敲在要害上。
金成寅手中的刀微微一顿,眼中的狂怒似乎在褪去。
怕金成寅多心,她又补充道:“这是关乎两国盟约的大事,处置一方将领,应先行知会对方主帅,与其商定后再行裁决。若此刻若动军法,大瀛朝廷会如何看新罗?请殿下三思。”
成寅的胸膛依旧起伏,但显然,失去新罗军与百姓的痛苦已被理智取代。他死死盯着面无血色的陈卯路,又看向眼前残破的城池和疲惫的军队,最终,目光落回柳若蘅那张冷静而恳切的脸上。
他知道,她是对的。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灾难。
他手中的刀,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垂了下来,刀尖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铿”的一声轻响。
“将陈都头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接近!”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任何人,背影在硝烟中显得无比孤寂而沉重。
柳若蘅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凝视着沉默的陈卯路:“若不是你前日里救下过王世子殿下,今日,我不会替你求情。”
她的语气冰冷到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冰锥:“我这么做,是怕殿下欠下你的人情。但该还的账,你一项也别想逃。”
陈卯路看了眼方才把他从绝壁中捞起来的计灵珑,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听世子嫔的吩咐。他舒下一口气:“美人姐姐,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柳若蘅没有像从前一样否认,她的声线平稳得可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你若想活,回答我一个问题。”
活?违抗军令,必死无疑。但陈卯路动心,他还想见安饶。
“问吧。”
“陆茂玄是你什么人?”
一种彻底的、足以让空气凝滞的冰冷覆盖住陈卯路。他的眼中充满惊异——这件事是他心头的刺,他该如何向人说。
“与我无关。”
说谎!看着陈卯路回避的眼神,柳若蘅当下判别了出来。那日大战,她在山头看得清清楚楚,她俯下身,低声对陈卯路道:“陆茂玄那样的身手,那砍在你肩上的这一刀,若不是他收手,你的臂膀早已被削断!让他手下留情的人,可不多。”
“姐姐是说,那天蒙面之人是陆茂玄?!”陈卯路佯装糊涂。
是。他想活,想见程安饶,但是他不想在旁人面前承认这个兄长!
哼。柳若蘅冷笑一声。
“罢了。”方才,她制止成寅杀陈卯路,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缘由,她怕这小子是个隐雷,万一杀了他,会激怒陆茂玄。
“给你提个醒。”她带有审视与衡量的眸子盯着陈卯路,“王世子和林堃远审你的时候,千万别傻乎乎全都揽下了,别忘了金成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