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陆茂玄!”金成寅穿过浓烟,飞奔去扶站立不稳的柳若蘅:“我已命人去提陈卯路了。”
他指着远处的囚车冲陆茂玄喊道:“带着陈卯路,赶紧走吧!”
柳若蘅强忍内息翻腾,眼神里尽是劝止:“成寅,不可!陈卯路交出去,你无法向百姓交待。”
“不!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又是你,林堃远。”陆茂玄的喉咙里则滚出一阵低哑而沉缓的笑声,并不响亮,却似毒蛇滑过冰面,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得意,他看向囚车的方向,如魅影般飞了过去,但没有人留意到,他手中的一柄抹着剧毒的银剑正朝金成寅飞了过去。
“蛟龙回首?”
林堃远大惊,但他的剑却迟了分毫——
金成寅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心口一凉,所有的力气与声音都瞬间被抽空。他怔怔地看着柳若蘅惊骇欲绝的脸庞,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成寅!”
心肺俱碎,天光尽黯。
柳若蘅全身瘫软,扑过去抱住倒在地上的金成寅。
“成寅……”她着急地不知所措,嘴唇发白,下意识道:“解毒丸,有没有解毒丸……”
“千机穿心,无药可解。”陆茂玄筋脉俱乱,全身血液飞沙走石,但他心情愉悦,笑声如狂风般卷过城头,带着碾压一切、掌控生死的狂傲回荡在枫林。
见陆茂玄已经带着囚车走远,林堃远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到柳若蘅手里:“试试这个。”
“蘅儿……”成寅忍着剧痛微唤。
“别说话,先把药吃了。”若蘅颤抖着将药丸喂进成寅口中。
金成寅摇了摇头:“你听我说,蘅儿……”
“不,我不是蘅儿,我不是……”柳若蘅把他搂在怀中,“我是熙妍,是你的熙妍呐。”
金成寅颤颤地抬起手,擦去她满脸泪水,吃力地笑道:“你怎么会是熙妍呢,你是蘅儿啊。”
“不……我不是……”
金成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你与熙妍,除了一张脸一样外,没有一处是一样的。她怕冷你怕热,她娴静你活泼,她爱吃甜食,你喜欢甜里带酸,她把兔子当孩子养,你却爱吃烤兔肉……”
金成寅想到这个场面,还是觉得她可爱至极,他尽力撑开眼皮想再看一看这张脸,只是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正在崩塌的自己:“最大的差别是,熙妍不会一点功夫,而你却又有着顶级的武艺,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啊。”
“好了,别说了,你歇一歇。”柳若蘅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紧紧地搂住金成寅迅速变冷的肩膀,她的头抵着成寅的额角,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都渡给他,这样就能对抗那无情的死亡。
“我不行了蘅儿。”他每说一个字,面色便惨白一分,“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你怪我吗?”成寅有些气喘,“在我身边的你,一天都没有做过自己……”
“怎么会……”柳若蘅摇头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成寅是这世上对熙妍最好最好的人。没有成寅,没有熙妍,我活不到今日,成寅的恩情,无以回报。”
“恩情?”成寅眼神黯淡道,“蘅儿,你对我只有恩情吗?”
“不……”柳若蘅泪如泉涌,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最初我以为你是熙妍,我对你的一切都来自于对熙妍的思念、歉意、愧疚……后来,我觉察到你不是她,我问了尹侍中夫妇,他们说,自打他们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这不是他们的女儿。”成寅露出一抹苦笑,他感到盔甲有些冰冷,时间流逝地极快,“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受不了熙妍再次离开我。我曾骗我自己把你当做她,可我做不到,即便你们截然不同,我依然陷入深深的眷恋。我贪恋跟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打猎骑马、泛舟游湖,品茗作画,凭栏听雨、焚香赏雪……蘅儿,我没有把你当成她。”
“我知道……”柳若蘅几乎哽咽。
剑锋上的毒素深入皮肉,金成寅心口的鲜血将柳若蘅的绛色衣裙染得愈发深重,她原本是为了庆贺重新夺回冬比城的,而此时,却凝成了绝望的、近乎黑色的殇。
金成寅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努力地想看清她:“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充满力量,是你把我从一个行尸走肉变回一个活生生的人,让我重见风花雪月,享受世间美好。蘅儿,爱过我吗?不是感恩的那种爱,而是……纯粹的男女之爱?”
若蘅轻抚他的额头,泣不成声:“爱,当然爱。无论是熙妍还是蘅儿,都爱成寅。”
金成寅欣慰地笑了:“往后,你不用再做熙妍,去想去的地方,千万不要因我而困住自己……”他望向林堃远的方向,然后轻轻握起她的手:“那封你伪造的军书,模仿林将军的字这么像……你们……”
金成寅在她的泪眼中,看到了崩塌的自己,使出全部力气道:“蘅儿,你可以不再是新罗世子嫔,你是自由身……”
说完,他缓缓地阖上双眼,靠在她怀里的脑袋歪向一边,如同睡去,却再无生机。
“成寅……”柳若蘅轻轻摇晃着他,声音从哀求变为绝望的嘶哑,但他再也没有回应。世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怀里这具极速褪温的身体和她自己心碎欲裂的轰鸣。
“我愿意是尹熙妍,我愿意一直做成寅的熙妍。只要你醒来……”
新罗终于抵住了渤海的侵犯,以其王世子的生命。可是谁不是只有一副肉体,以他一人,换新罗千万男儿,成寅觉得,很划算。
她抚摸着他的额头、眉眼,他宝石般的、永远对她上扬嘴角的双唇……痛彻心扉的不只有柳若蘅,还有身边,看着这一幕的林堃远。
疯癫入魔的陆茂玄将对这个世间所有的怨气全部撒向了金成寅……这是这场战争中,堃远唯一没有算到的。金成寅的离开让他痛彻心扉,如果不是横亘着一份他永远不会放弃的感情,他们一定能够成为彼此坦诚交心的好友。
秋风骤起,漫山的枫叶簌簌而落,跌在成寅的身边,也落在堃远的肩头,那柒柒的吟唱惹眼的金叶,很快便铺叠成毯。
“成寅,我们回家。”许久,柳若蘅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起一丝微光。她像是怕惊扰成寅的梦境,极其缓慢地、轻柔地,将他已然冰冷的身体平放在地。
她本想站起,但四肢百骸如同被抽去筋骨般寻不到一丝气力,方才强撑着她的那股惊天悲恸与绝望亦骤然散去,唯有掏心蚀骨的空洞与虚弱,身子刚起到一半,眼前便猛地一黑,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蘅儿——”林堃远飞扑过去,恰恰好地接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