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持悦几乎是硬闯进了紫兴殿,边让根本拦不住。她“扑通”一声跪在和帝面前,泪水瞬间涌出,不再是平日的高傲自持,而是鲜少的绝望与哀恸。
“陛下!陛下开恩!求您饶渤海王一命吧!”
和帝正在盛怒之中,见是她,想起上回稀里糊涂的渤海细作一事,怒火更炽:“长公主,你怎敢?!”
元持悦以额触地,泣不成声:“陛下,臣知道渤海王罪该万死!可是……十年前臣在与昂山遇一野生大虫,若不是当时在长洛做宿卫的渤海世子智斗大虫,臣早已身入虎口了!陛下,救命之恩,臣不敢忘!今日他犯下大错,臣愿以长公主之位、以所有食邑俸禄相抵,只求陛下饶他一命,将他终身囚禁也好,流放边陲也罢,只求留他一条活路!”
和帝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长公主,怒火不由得稍稍一滞,但一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想到她暗地里联络朝臣妄想复立肃王,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坚硬。
“我大瀛的堂堂长公主,父皇的掌上明珠,竟甘愿以长公主之位、以所有食邑俸禄换得渤海王一命?”和帝凑到元持悦的脸旁,“长姐,你与朕交交心,说说为什么,朕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元持悦从未见过如此阴鸷的和帝,这个少年老陈的弟弟和她想的还是太不一样了。自从肃王被囚,他们从一段只有血缘但并不亲厚的君臣关系,渐渐降到了争锋相对的两头,直到现在,似乎到了冰点。
她此次贸然来求情,好像恰好给了元淳晖收拾自己的机会……他若是要借渤海王“献方毒杀百姓”之事发难,那她自己将无处可逃……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脖子梗不经意地后撤半分。她不能承认情愫,那是将最致命的把柄亲手奉上……
她有那瞬间是后悔跪在这里的,但是既然来了,这场戏就该演下去。
“臣与陛下,因肃王之事,多有龃龉。”元持悦坦然承认,“但臣首先是大瀛的长公主,一切作为当以大瀛的基业为虑,渤海王若是身死大瀛,安东将不得宁日,那时候,死的可不只有这几个百姓!”
和帝凝视着长公主,脸色更加阴沉:“安东将不得宁日?……你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元持悦跪在地上,害怕渤海王死去的恐惧让她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她却转回神,目视和帝,“陛下,您若是杀了渤海王,百姓只会认为我大瀛无能,是陛下您轻信了药方,是朝廷无人可用!这等丑事传出去,更会动摇国本。”
“长公主为国为民的考量,真是令朕感动。但……”和帝话锋一转,“既长公主与渤海王有旧,不如替大瀛的百姓走一趟,看看真正的药方该是如何?只要长公主能赶上那杯酒,取到真正的方子,朕便应下长公主所求。”
“谢陛下!”元持悦深深叩首后,迅疾退出紫宸殿,然后,一把攥起衣裙,像一支离弦的箭,奔向天牢……她抛弃了作为长公主的所有尊贵仪态——玉簪跌落,青丝散乱,汗水浸湿了鬓角,但她不敢停,哪怕一瞬——直到她腿脚发软地站在天牢的门口。
“大嵩秀?你还活着吗?”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谁?”天牢里传来祁禾的声音。
“陛下有令,只要在本宫赶到之前,渤海王未饮下毒酒,任何人不可用强。”尽管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元持悦依然用尽一切力气喊道。
“持悦?”大嵩秀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但转瞬就被伤怒覆盖住了。当他知道因为药方是假导致百姓枉死,他的心就像沉寂千年的冰窟一般。
“你没喝吧?”元持悦扫过内侍官手中的毒酒——幸好,她赶上了,他没有喝!
我没做过,自然不会喝。大嵩秀心想,但是他身体却猛地一直,声音如伤狼一般冲着元持悦:“怎么?是想亲自来送我上路?”
元持悦被他眼中的恨意刺得心口一阵疼痛,她举起内侍官手中的毒酒瓶子,狠狠地砸向天牢的墙壁,酒液在青石地上隙起一堆白沫,然后消散开去。
“退下吧,本宫与渤海王说几句话。”
内侍官只好领命退出,在天牢门关上后,大嵩秀几乎咆哮:“我以为,这张方子,真的可以为我保下渤海,长公主殿下,你真叫人心寒呐。”
“大嵩秀,你听我解释。”元持悦几乎要哭出来,“不是我,我不会害你的,是琼玖,是她,是她一开始就将一张假方子给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啊。”她拼命解释,“直到他们说,方子不见效还死了人,所以我去求陛下,我去求他放过你!”
“这么说来,我还是得感谢你咯,殿下?”
元持悦心痛如绞:“大嵩秀,你相信我,回去我一定将琼玖千刀万剐,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殿下!自我认识你起,琼玖就是你的贴身侍女,你说她篡改了方子?”大嵩秀又惊又怒,露出一丝疯笑,“为何呀?”
“是因为阿百死了,她想替阿百报仇!”
她想替阿百报仇,所以就篡改药方害我?那阿百的死和持悦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让这些百姓不可控制的罪魁祸首是他一直信任且给予无限爱意的长公主殿下。大嵩秀像是踏入了万丈虚空,带着彻底被玷污的痛楚:“连身边人都背弃你了?长公主殿下,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你的面目。”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我将真心付与你,你将我当作什么?!一件用完即弃的利器?一块替你、替你那个愚蠢的弟弟踏稳江山的垫脚石吗?!”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大嵩秀的脸上,天牢内瞬间陷入沉寂。
“今天,你的一线生机,是我以长公主的尊荣、食邑和俸禄跟陛下换来的,你……不能如此对我。”元持悦的身体亦如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五脏六腑。
大嵩秀似乎并未因此而感激,反而陷入了一阵莫名的恶心:“殿下,你的爱太沉重了,我大嵩秀,受不起。”
“受不起也得受着。”元持悦几乎没有力气了,她发现方才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但这已无法弥补,看着大嵩秀极致疏离的眼神,她平静地说道,“我已再无位份,从此之后,野心、权力与我再无干系。持悦愿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洗清渤海王的冤屈,助渤海王渡过难关。”
“请你,”渤海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离开我的视线。”
“好。”元持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