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元持悦回到揽月宫的时候,天已微微亮起。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跨进宫门,原本靠在榻上就能睡去,但对大嵩秀的愧疚压着她第一时间去解开谜团:“琼玖呢?”
洒扫侍女才捡完半夜里元持悦砸碎的茶碗,禀道:“琼玖姐姐去小厨房盯早膳了,说长公主回来必想吃些温润的。”
“要她这般好心。”元持悦眉间皱起厌恶的纹路,厉声道,“传她来。”
侍女弯了弯膝盖,顿了下:“禀长公主,琼玖姐姐说,太医院那里传来消息,百姓被治好了。”
元持悦凤眸骤然一凝:“好了?用的是什么方子?”
“就是渤海王献上的那个方子。”侍女的声音极为平静,“渤海王药方无误,是药材出了问题,如今太医署令于匡济与医博士苏韦已换了药材,百姓病情出现了明显好转。”
“真的?”元持悦身上的颓唐终于褪了下去,她松下一口气,这么说,她长公主的地位保住了,“是什么药出了问题?”
“听说是回魂草被调换成了……什么羽。”洒扫侍女眉眼微垂,假意记不得药草名,但她依旧用眼神的余光瞥见了元持悦忽而一颤的裙摆。
冷汗浸透了元持悦的中衣,她忽然想起,是她自己,着琼玖替换了药材!那桩被她遗忘的、出于私愤下达的换药指令,才是真正的祸源……恐慌如冰水浇头一般,但很快,一出冷静的算计取代了恐慌的情绪:“谁这么大胆,敢换太医院的药材?”
洒扫侍女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元持悦瞥了她一眼,看起来有些焦躁:“你退下吧,传琼玖来。”
然而,当琼玖端着燕窝银耳粥进门的时候,半夜里的犀利眼神已不复存在,伴着的,是从前惯有的恭顺。
“恭喜殿下救下渤海王。”琼玖揭开碗盖,“殿下趁热喝点吧。”
元持悦温柔地扶住她的手臂:“琼玖,夜半时,是本宫情急,错怪了你。方子既是真的,就无你篡改之事。”
你倒是消息很灵敏,琼玖惊愕地抬头,看到一双充满愧疚的眼,她垂下眼睑:“殿下言重了,奴婢惶恐。”
元持悦执起她的手,叹息道:“幸而是你提醒本宫,先救渤海王要紧,否则本宫真的不敢想那后果。累你受委屈了。”她话语恳切,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琼玖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委屈?琼玖心中冷笑。这位主子阴晴不定、视人命如草芥,性情越发狠毒。那回魂草与鬼鸩羽,可千万不能让她想起来,否则,怕我也会成那刀下鬼。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喧哗,边让带着一队禁卫径直闯入,面色肃然:“长公主殿下,陛下有旨!太医院用于配制‘归元丹’的药材被人暗中更换,酿成惨祸!陛下严令,彻查宫中所有经手药材之人,一应人等,皆需严加盘问!”
什么?这么快这把火就烧到她的身上?!
但她故作镇定,语意里充满着淡漠:“与我揽月宫何干?”
“陛下接到密报,揽月宫侍女琼玖,偷换药草,欲谋害圣上!”边让下巴微点,“来人,带走!”
这么快查到琼玖身上了?元持悦浑身一紧,以此速度,这道她亲口下达的命令,就如同悬顶之剑,随时会落下!万一琼玖开口,自己这个幕后主使便无所遁形!届时,就不是舍弃荣华能保住性命的事,谋害陛下、残害百姓、构陷藩属王的罪名,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她的目光落到琼玖身上——本来想自己动手的,但现在,她有了理由!
“好你个贱婢!本宫待你如姐妹,你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偷换药材、祸国殃民之事!怪不得本宫之前查问方子之事,你支支吾吾!原来早已包藏祸心!”
这个长公主,果然如我想的一样,心狠手辣……琼玖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殿下!更换药材是您……”
“住口!”元持悦不容她说完,猛地抓起桌案上的白玉瓷瓶一步上前,捏住琼玖的下颌,厉声道,“还敢狡辩!本宫今日就清理门户,以慰太医院枉死的冤魂!”
说罢,她便要将那药猛灌入其口中。
琼玖朝那纤细的手腕猛地咬了一口,只听元持悦发出一声尖利惨叫——“你这贱婢!”
“长公主想要灭口?”琼玖的下巴如尖锥一般刺向元持悦,只不过,她的喉咙还是被元持悦手中的药液灼烧。
“莺落水?”琼玖剧烈地咳嗽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白瓷玉瓶……“我就知道,师父,不可能毒杀自己的弟子……”她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一手死死地抓住边让的衣摆,一手指着元持悦,“公公明鉴,奴婢人微言轻,是她!是长公主欲谋害陛下,以形似的鬼鸩羽偷换回魂草,以期龙体有恙误服汤药……”
“胡说!”元持悦厉声制止,面色煞白,“你竟敢污蔑本宫!”她顾不得手腕的疼痛,如疯了般扑上去。
“够了!”边让厉声喝道,脸色极其严肃,“此事关系重大,奴婢需立刻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请您暂留宫中,没有陛下旨意,不得擅离!将琼玖带走!”
禁卫们立刻上前,将琼玖与长公主隔开。琼玖看了一眼那个她侍奉多年、此刻却欲置她于死地的女人,眼中没有复仇的喜悦,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冰冷。
元持悦,倘若你不对我狠下杀手……我亦不会撕咬你……
琼玖觉得自己骨酥无力,气若游丝,几乎要睡过去了……阿百,阿百,你那时也这般痛苦吧?琼玖合上了眼睛,只能听到耳畔的风呼呼地刮过,就和这天气一般,阴冷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