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是个礼拜天。
九点不到,杨柳青已经收拾利落,正要出门去文工团练琴。
她穿件米白色的确良衬衫,配条浅蓝卡其布半身裙,手里拎着只浅棕色定制版真皮手提包,包侧绣着朵小巧的梅花,针脚细得显心意。
这包是恩师周广利送的——周教授得知她将担任汉城奥运会开幕式主钢琴手,不仅春节没歇,把她叫去北京琴房单独指点半个多月,临走时还奖励她个包。
刚到院门口,杨柳青脚步突然顿住,四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国工人,围着个裹银灰色厚绒布的大家伙。工人都穿深蓝色工装,胸前绣着个logo,手里拎着黑亮的工具箱,神情严肃得像护着稀世珍宝,低声用英语交流。
领头的工人看见杨柳青,赶紧从口袋掏出一张折着的纸。他用手比画着递过来,蹦出生硬的中文词:“杨柳青……”
杨柳青眉头微蹙,接过来一看,上面 中英文字,“杨柳青”赫然在目。心里猛地一跳,往下看才惊着:这些人竟是来给她送施坦威钢琴的!
她捏着纸的手指都发颤,说不清是惊是喜,团里最好的琴是台旧雅马哈,施坦威只在画册里见过,怎么突然就送到家门口了?
“啷个情况哦?这几个洋人站院门口干啥?”
母亲朱文秀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看着四个蓝眼睛的外国人,满眼的警惕。
“妈,是志远让人送钢琴来了。”
“钢琴?外国人来送钢琴?”朱文秀看着那大绒布包裹,眼睛瞪得溜圆。
杨百里听到动静也出来,“啥子钢琴?”他看着那些高鼻梁的外国人,疑惑地问。
“施坦威!世界上最好的钢琴!” 杨柳青声音里带着点激动的颤音,想起钟志远说要让她坐施坦威钢琴巨阵的头位。
“快!快抬进屋!别在外头晒着!”杨百里搓着手,对着工人连连摆手,川普说得又急又快。这辈子没见过外国人,更别说让外国人给自己家抬钢琴,急得语气都发紧。
美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皱起眉。
朱文秀笑话他:“你这川普说给谁听哦?洋人啷哪个听得懂!”
她自己也不会外语,只好把目光往杨柳青身上递,眼里满是 “全靠你了” 的期待。
杨柳青上学时只学过应试英语,哪跟老外实际聊过?硬着头皮深吸口气:“I’m Yangliuqing. please e in.”说完脸都红了,怕发音不准被笑话,又指了指二楼,比划 “往上抬” 的动作,尽量让他们明白琴房位置。
四个美国人倒听懂了,本来一脸的困惑,瞬间轻松下来。
“oK, Get to work!(干活吧!)”
领头的工人拍了拍同伴的肩,用英语说,从工具箱掏卷尺和防滑胶垫,四人立刻分工协作。
忙了整整六小时,钢琴才安好。
二楼琴房中央,一架簇新的施坦威亮在眼前,琴盖内侧嵌着鎏金的“青”字,线条潇洒,是钟志远特有的行草笔迹。
杨柳青走到钢琴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青”字,眼泪差点掉下来。
朱文秀看女儿眼眶红了,伸手拍她后背:“志远这娃儿,硬是有心!连名字都刻琴上了,比你爸还细心!”
“miss Yang, please test the piano.(杨小姐,试试钢琴吧)”
为首的工人叫约翰,中午在杨家吃了顿饭,跟杨家人熟了些,比划着弹琴的动作。
杨柳青擦了擦眼角,拿桌上的擦琴布轻轻擦琴键,坐下。指尖落下,弹出的是《成都》的曲子。她脑海里想到和钟志远在成都演唱会上的深情对望,当他唱到“坐在小酒馆的门口”时,倚在琴旁坐下,仰头看她,心里充满甜蜜。
不知弹了多久,抬手停下时,才发现大家都在静静听着。
杨柳青莞尔一笑,压下心里的暖,对约翰比个 “oK”。
约翰赶紧递来送货单,指了指签字处,递过钢笔。
杨柳青接过笔,认真签下名字,将笔递还给他。
约翰收了单子和笔,领着同伴收拾工具,跟杨家人一一握手道别。
他们说了句中文“再见”,惹得朱文秀直笑,连说 “以后来广州,还来家里吃云吞面!”
杨家人送他们出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街口。
这时已近黄昏,阳光把小院染成暖橘色,白兰花开得更盛,甜香飘满院。
刚转身,一辆黑色丰田皇冠缓缓开过来,车身在阳光下泛着细润的光,车头的金色徽章亮得惹眼。车子稳稳停在跟前,车窗摇下,钟志远探出头,笑着朝他们挥手。
杨柳青愣在原地,还是朱文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喊:“志远!”
钟志远从驾驶室下来,穿件浅蓝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的细表带手表。
“叔叔、阿姨!” 他快步走过来,目光先落在杨柳青身上,眼里满是笑。
杨柳青快步走到他身边,攥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点委屈又欢喜:“你来了?”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两人手牵手,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志远,快进屋坐!” 杨百里笑着拍他肩膀,往车子那边瞥了眼。
钟志远和杨柳青这才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我先把车子停进院子。”他指了指院子里的空位。
“停院子?”杨百里愣了下。
钟志远笑着点头:“是啊,以后这车子就停院子里。”
“一直停院子里?”朱文秀睁大眼睛,不敢信。
“是,阿姨,”钟志远看向杨柳青,眼神温柔:“这是给青买的,以后她去文工团练琴,不用挤公交遭罪了。”
杨柳青惊讶地张大嘴:“给我买的?!”
钟志远用力点头,故意逗她:“现在能让我停进去不?再停门口,等会儿邻居回来要绕路了。”
“快让开!你这娃儿,站路中间干啥!”朱文秀拉着杨柳青往旁边躲。
钟志远熟练地把车开进院子停好,下车关上门,把车钥匙递给杨柳青。
杨百里围着车子转圈圈,“啧啧”称赞:“这车身、这徽章,看着就贵气!咱们学校校长的车都没这么气派!方向盘还是真皮的哦!”
朱文秀凑过来摸了摸车门:“青儿的团长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车!这得花好多钱哦?怕不是要好几万块!”
“太奢华了吧?”杨柳青小声对钟志远说,手里攥着钥匙,总觉得不真实。
钟志远摇头,认真看着她:“再奢华也配不上你的才华和努力,将就用着,以后有更好的再换。”
杨百里和朱文秀相视一笑,眼里满是欣慰,这孩子是真把青儿放心里,比亲娃儿还上心。
“不用,这就很好了,真的!”杨柳青赶紧摆手,又有点为难:“可是一时也用不上呀,我和爸妈都不会开车,放着也是浪费。”
钟志远早有准备,从裤兜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司机兼保镖的联系方式,随叫随到,人很可靠,你放心。”
杨柳青犹豫着接过,心里对“保镖”俩字有点抵触——身边老守着一个男人很别扭。
可看到纸条上的名字“朱丽丽”,瞬间松了口气,小声说:“还好是个女娃儿,不然我还不敢用。”她抬头看钟志远,心里暖得不行,他什么都帮她想到了。
杨百里碰了碰朱文秀的胳膊,使个眼色:“秀,走,买菜去!今晚给志远接风,弄个红烧肉,他爱吃!”
“对对对,买菜去!”朱文秀立刻应和,拉着杨百里往街上走。
院子里只剩杨柳青和钟志远,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风吹着白兰花香,带点凉意。
两人四目相望,情不自禁紧紧拥抱在一起,晚风吹动院角的白兰花瓣,落在他们肩头,连时间都好像慢了下来。
晚饭时,桌上摆着莲藕排骨汤、白灼菜心,还有钟志远爱吃的红烧肉,香气飘满屋子。
朱文秀给他夹了块肉,忍不住问:“志远,咋会是四个美国人来装钢琴哦?”
“施坦威在国内还没正式销售渠道,一般人订不到。” 钟志远咬了口肉,嚼着慢慢说,“我是通过迈克尔?杰克逊帮忙才订到的。”
话没说完,朱文秀和杨柳青都停下筷子,眼睛瞪得溜圆。
朱文秀大声说:“啥子?迈克尔?杰克逊?就是那个唱《beat It》的外国歌星?你认识他?”
钟志远语气平淡,像说平常事:“我和他是朋友,在美国跟他一块在台上表演过。” 又说,“本来订施坦威要等一年,托他帮忙撬了别人的单子,才提前拿到。我怕国内没人会装,把琴搞坏了,施坦威总部就专门派了四个最有经验的工人,从纽约一路护过来。”
“那要花好多钱吧?” 杨百里放下酒杯,语气心疼。
朱文秀接过话:“肯定的噻!这么折腾,钱少了根本搞不定!志远,你也太宠青儿了!”
钟志远看向杨柳青,眼里满是温柔:“钱不是事,青儿能用上,要月亮我都会给她摘下来。”
杨柳青夹着菜心,脸颊悄悄红了,把菜心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混着心里的暖意,眼眶又有点发热,小声说:“我哪用得着这么好……”
“对了,还有个安排。”钟志远放下筷子,看向杨柳青:“过几天陪你去维也纳,找伯格曼教授学琴。”
一家人都愣住了,连杨百里都忘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