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为仙的宿命（下）
只是当初一切发生得都太过仓促，容寻根本无暇思考。他那时候并未料到，楚涣究竟会做出何等的决定。
被戳穿的楚涣也未恼怒，只是淡淡一笑，容寻很不理解他的行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在幻境之中再造一个幻境，无异于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楚涣将自己与拨云塔的其他弟子一同关在这座看似“祥和”的地方，让他们与外界的人暂时隔绝开。
“容寻，为师且问你一件事，倘若你愿意回答，便如实相告；若是不愿又或者没想好，也可不答。”
“师尊请说。”
“你觉得……修仙的意义为何？”楚涣蓦然回首，表情平静如水。此时他周身毫无半点往昔仙君的风范，反倒恰似一位老友，在倾听朋友的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容寻似乎从未想过。在长禹时，他是为了生存而修行；在拨云塔时，他是为了前途与报恩而修行；在烨灵门派时，他又是为了传承和复兴仙门而修行。
这些或许都是答案，又或许都不是答案。眼见容寻迟迟没有回答，楚涣便先一步开口：“修仙的原因有许多，有的是为了在这乱世存活，有的则是为了拯救苍生。无论是因何种缘由开始，但当他们真正踏入修仙这一条路时，他们始终是为了他人而战斗的。”
“这也是，我师尊创立拨云塔的初衷——救死扶伤，惩恶扬善。”
楚涣将目光从容寻身上移开，衣袖缓缓在小池上空挥过，小池不再是小池，里面倒映着这座小型幻境之外的、战斗激烈的神魔之战。
红发紫肤的伏傲高高地站立于魔族大军之前，他仅用手，将眼前空间撕裂开。接着，从混沌之中出现无数曾经被真神封印于深深的地下的魔物。久违地回到地面，每一个都叫嚣着杀戮！
而在伏傲身后的魔族大军，也在顷刻间动身，各种尖锐或是低沉的嘶吼声响彻整个空间。
在天上之人眼中，进攻的魔族大军就像是地面上的无数只蚂蚁，又多又弱。至少寒书谣是这样认为的。
她对手下青衣神使招了招手，身后无数修行者听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进攻的魔族冲了过去！
黑云压顶，雷声响亮。每一个修行者都在浴血奋战，每一个魔族人都在拼死一搏。而在真神出现的那一片天，不受黑云所笼罩，是五彩斑斓的云，一身战衣的寒书谣神色冷峻，丝毫不为之所动。
她也是发现了正在偷窥自己的二人，眼珠一转，与幻境内的楚涣和容寻对视上，随即强行控制了阵法，将画面转至战场上的激烈状况。
魔族下手从不手软，许多常年被封印在地下久久不见天日的早已是饥渴难耐，对着一个年轻弟子的脖子就是一口下去。血液的气息无疑是激起了其他魔族的兴致。几只魔族冲过来一口咬住，那弟子尚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四分五裂。
容寻看得是青筋暴起，他虽已经见惯了类似的情况，但一想到这是寒书谣故意让他们看到的，顿时就觉得内心五味杂陈。
他更担心的，还有楚涣，他没有过去战死沙场的记忆，现在又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徒弟惨死的模样……容寻有些不忍心。
“师尊……”容寻轻唤了一声。
“无妨，”楚涣背对着他回道，“倘若为他人而死就是成仙的宿命，为师宁愿也是这样的结局。”
“而不是死了以后，还要靠自己的徒弟将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拼起来，往后一直活在虚假的世界之中。”片刻后，楚涣又继续补充道。
“……”
“为师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容寻，”楚涣稍一转身，睁眼与容寻两目相对，“为师都知道的。”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楚涣朝他莞尔一笑，眼里是鲜少为人展现出的柔情与关怀。
容寻一瞬间愣住了，除了师尊，几乎没有人会去询问他的感受。他在这么多年里，于烨灵门派之中，是处于何种境地，也鲜少有人去关心。
师尊的离去，挚友的背道而驰，门派之中的各种明争暗斗，容寻向来是以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去处理，他一直以来，都仅仅只是想让仙门大家都团结起来，复兴仙门的啊。
刹那间，一股压抑许久的委屈涌上心头，在亲眼看见自家师尊的那一刻，这种情绪便愈演愈烈。
眼泪不值钱似的滚落，像断了线的珍珠，模糊了容寻的视线，而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楚涣倒下……
幻境如烟云般消散，而此时此刻，他们正处于神魔大战的上空，容寻拼了命地想要伸手去抓楚涣，却发现，对方的身影，是无论如何也都抓不住的，在不停往下坠落。
孙南宥就在战场边缘，亲眼目睹了这场仙陨。
随着楚涣灵魂的消散，这场幻境也彻底走到了尽头，巨大旋涡的出现，将周围所有人吸了进去。幻境之中的人便被旋涡吞噬，而他们这些外来者，就是回到现实的结局。
容寻在被楚涣派来的弟子叫走时，邵笙原想跟随他们一同，却被连漾以掌门的命令要求先去查看几位弟子的情况，这才随沈煜孙南宥等人去见了简宁和霍祺巫。
到地方时，邵笙才发觉还有于奕和寒书谣不在，询问得知，寒书谣此刻人在九天，而于奕却是不知所踪。
接着，邵笙又听他们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听完这些，她或许能猜到于奕在哪儿了。
盘龙山下的竹林之中，怒气冲冲的少年正提剑对着周围的竹林乱砍一通。直到精疲力尽，他仍觉得不解气。
邵笙的出现是在于奕意料之外的，他也从未想过，邵笙会知道自己的去向。
“师……师尊？”在看见邵笙的那一刻，于奕有些不可置信，他也不确定眼前之人是真正的邵笙还是一个幻境的影子。
“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还不回去吗？”邵笙对他道。于奕没好气地收了剑，回应说：“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受他们的气？”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于奕抬眼瞪着对方，眼底带着一丝质问之意。
“在孙南宥离开门派的那段时间，你不就常常跑去山下的竹林吗？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凌乱不堪的，我好歹也是你师尊，不至于连这都发现不了。”邵笙一脸平静地向他解释道。
“所以呢，你也是来帮着他们说我的？”于奕轻轻挑了挑眉，嘴角习惯性向上扬起，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眼底失落的色彩。
“你为何会这样觉得？邵笙颇为疑惑，她尚未表明自己的立场，于奕缘何如此武断地下了定论。
“难道不是吗？毕竟——他们才是正道，而我，不过是个仙门大家的纨绔子弟。”于奕没好气地回道，他走到竹林尽头的位置，忽的盘腿坐下。
看着于奕这副模样，倒让邵笙想起来了一个人。从第一眼见到于奕的时候她就觉得于奕的眉眼极似自己的某位故人，只是当时没想起来，现在却是忽然想到了。
“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她也同你一般，一旦遇上什么难事，就爱跑到这片竹林，也和你一样固执，有人来劝她，她也总不爱听。”忆起那人时，邵笙的目光追随着天上的云，拨云塔就在厚厚的云层之中显现。
听着邵笙的话，于奕只是觉得好笑，“师尊这是何意？想换种把戏？”
“并非如此，是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的，她是我的师姐，也是烨灵门派建立后绥妖道的第一位仙师。”
听到最后几个字时，于奕心口猛地一紧，半晌，他才接话道：“师尊说的那人，可是叫禾伽？”
“不错。”毕竟烨灵门派曾经的事在仙门之中并不能算得上是秘密，于奕能知晓禾伽的名字，邵笙并不觉得奇怪。
但于奕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邵笙震惊了：“她是我母亲。”
“……”邵笙细细打量着于奕，之前怎么从未发现，于奕的眉眼竟与那位师姐如此相似。或许是邵笙不曾幻想过，禾伽当年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还做了她的弟子。
仔细观察于奕的脸色，或许此刻她不应该提到禾伽。沉默，是她的回答。
“早些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许久，邵笙又继续劝说道。
于奕绝无回去的念头，“师尊到此，莫非仅是为劝在下归返？”邵笙轻摇其首，如实答道：“我来带你回去，顺道见见你师祖。”
“依在下之见，师尊应是主要来见师祖，顺道要带在下回去罢。”于奕依旧坐在那里没动，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打算听话了。
于奕说的不错，原本掌门只允了容寻和连漾两个人进入幻境。而她邵笙，是自己要求进来的。
她成为楚涣的弟子还没几个月，就爆发了神魔之战，或许楚涣对自己并无太多印象，但她还是有很多话想对楚涣说。
这个机会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所以，这一趟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楚涣！
眼见劝不动于奕，邵笙又急着要去找楚涣，忽然灵光一现，邵笙想到一个主意——既然于奕不愿意回去，“那你不妨随为师一同吧。”
“嗯？”于奕诧异地抬眸，一瞬间尚且还没反应过来。
等两人赶到拨云塔时，此时的拨云塔不见一个人影，浓厚的白雾笼罩了这一片，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
于奕也觉得奇怪，分明他走时，这里还不是这样。只有邵笙心里清楚，这是有人在此处做的一个阵法，目的就是为了迷惑闯入者，保护阵法的中心。
拨云塔的各项建筑本就是依据某个古老阵法修建的，邵笙毕竟也曾为此处的弟子，这点小小障眼法，还难不倒她。
于是，邵笙便领着于奕往后院的方向去。此刻的后院，已然变幻了一副模样，不再是之前那般桥是桥，路是路了，像是凭空复制了数十一模一样的后院，只不过各种建筑都交错搭建在一起，再加上浓雾的覆盖，很容易让人摸不清头脑。
邵笙握紧手中剑，在动身之前先是对于奕提醒了一句“跟紧我”，说罢，便一头扎进雾中，飞快跃过这种阻拦在前方的障碍。
雾中偶尔会出现白烟模样的化灵，邵笙来一个斩一个，不多时，他们便成功进入阵法中心了。
七彩的波纹在阵法中心聚拢，这是于奕第一次从外面看到幻境的模样。
邵笙刚打算上前，就有一把蒲扇朝自己飞驰而来，邵笙侧身躲过，那蒲扇又从后方翻转回来，落回主人手中。
与此同时，周遭环境亦在默默变迁，地面持续扩张，致使二人与阵法中心渐行渐远，而两侧又忽然现身延伸的长廊，横亘于两人面前。
于奕快速拔剑，四处搜索着敌人踪影。楚涣一身青衣，就稳稳落于长廊之上。
“师尊？！”邵笙先看清了他，惊喜之余唤他道。
楚涣腾空而起，落在两人跟前，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转。邵笙还怕楚涣不记得自己，先一步开口道：“师尊，我是剑灵道弟子邵笙。”
邵笙一开口，楚涣就知道她误会自己了，“为师知道。为师只是想看清，你究竟是真实的邵笙，还是仅为幻境中的虚影。”
听到久违的声音，邵笙顿时觉得心安，身上感觉松懈了不少，她且一垂眸，小声唤道：“师尊……”
“你有事来寻为师？”楚涣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旁于奕自知此刻自己不应该在场，自觉地后退至不远处观赏起风景来。
“师尊可还记得在出征之前，对我说的话？”彼时战事当前，楚涣被急召去了前线，邵笙作为刚入门不久的新人弟子，理应留守后方。
而在启程前线之际，邵笙也随师兄师姐们一同来为楚涣送行。她原以为，楚涣作为拨云塔唯一的仙师，是不会记得她这类小人物的，却不曾想，楚涣非但还记得她，甚至对她的修行优势劣势是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