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行到末尾时，李家二房的人，整理了行装，准备入京。
厢房里，李青溪抱着李芷兰的胳膊：“芷兰，你这回要去多久啊？要是时间太长，我会想你的。”
“不知道呢，我爹说，可能要待大半个月吧。”
李芷兰将切好的瓜果喂到她嘴里：“大姐姐，我不在家中，就没办法给你打掩护了，你以后偷溜出去的时候，务必让冬云给你提前看好情况，免得被伯母抓到了，又要挨罚。”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李青溪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听我娘说，二叔这位老师在官场上有点能耐啊。”
“是啊，我爹说老人家虽然退下来很多年了，但许多官员都是他的弟子。”
李青溪叹息道：“可惜了，就是不长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二叔这事儿也真是做的不地道。”
虽然是在李芷兰面前说她亲爹的坏话，但李青溪却丝毫没有顾忌，因为她知道她不在意。
“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他也不曾给那位老先生送过礼，平日更是连句问候都没有，现在想做官了，倒是想起人家来了，才眼巴巴送了封信过去。”
她撇了撇嘴：“得亏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这要是他还活着，怕是要指着二叔的鼻子骂。”
李芷兰笑了笑，没有反驳她。
她爹李鸿胜年少时，有幸拜在了一位朝中退下来的官员为师。
对方很有才华，教他经纶策论，还让他去科考，说必有所为。
可惜，李鸿胜屡试不中，最后也就放弃了。
从那之后，他也不敢去拜见先生，怕对方对他失望。
但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做高官的想法。
于是不久前，厚着脸皮给京中先生写了信，希望得到对方提拔。
谁曾想等来的不是回信，是丧讯。
那位老先生在信寄到的前几天，已经去世了。
李鸿胜对这位老师，其实也没多少感情。
但丧讯来时，他还是落泪了。
毕竟本来一条可以通天的大道，就这么没了。
信已经寄过去了，也收到了丧讯，这不去老师灵前上香都说不过去，而且老师走了，那些同门师兄弟们可都还在呢。
所以李鸿胜思来想去，决定上京一趟。
本来他是打算跟夫人一道去的，后来想了想，决定把女儿带上。
他此生最骄傲的事，就是养出了个很有才情的女儿。
京中诗会多，席间有时也会遇到贵人。
若是能就此碰上好的岳家，结一门贵亲，就不用愁做官之事了。
送走了二叔一家之后，李青溪出门的机会少了许多。
因为往日她偷溜出去的时候，用的借口都是去找芷兰一起读书。
现在芷兰走了，她也就只能趁陶氏不在家时，才能去一趟济民堂。
但多数时候，陶氏都在家中。
她出不去的时候，岑浮舟会在临街的茶楼上，远远望着李家后院，希望能看见她。
李青溪知道后，在后院花园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陶氏还有些奇怪，自家女儿怎么改了性子，全然不知他们之间的情愫。
她还在为李青溪的婚事发愁。
不久前，方家夫人回应了她先前做儿女亲家的提议。
“陶姐姐，我也不怕得罪你，我跟老方那是看着青溪长大的，也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但这孩子，实在太过顽皮，我是怕她婚后仍旧这般行事，我性子弱，也管不住。”
对方说这话时，满眼真诚。
陶氏便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实情。
倘若女儿是普通的闺阁小姐，这两年提亲的人，早就把她家门槛踏破了。
就说二房的芷兰，要不是因为二弟想要用她的姻亲，去换取做官的机会，怕是也早就定了人家。
她跟老爷就是因为担心青溪嫁不出去，才会打起方小武的主意。
陶氏原以为方夫人这般说，是要拒绝她，但没想到对方话锋一转，道：“但我家小武，很喜欢青溪，这事儿我们也问过他的意见，他说他愿意。”
“孩子愿意，那就再好不过，只是陶姐姐，若是以后我管不住青溪，闹出了什么矛盾，还要麻烦你从中作和。”
也就是多年邻居，方夫人才能诚恳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毕竟这世上，婆媳问题是最难解决的事儿。
她现在是很喜欢李青溪，但对方要是做了她儿媳妇，再这么行为出格，影响到家宅安宁，就不一定了。
所以，她也先将丑话说在前头。
陶氏听了这话，欣然应下。
她并不为方夫人的话而生气，方家都是好人，性情如何她还是知道的。
但关键问题是，青溪那边是如何想的。
小武同意娶她，她未必肯嫁。
到了夜里，陶氏提了一嘴此事。
李青溪从前就不愿意嫁给方小武，她现下同岑浮舟定了情，就更不可能嫁给他了，再三否定。
“坚决不行，我不要嫁给他，我不喜欢他！”
陶氏劝了她半天，李青溪就是不愿意点头。
提起其他人，李青溪又说自己不愿意嫁给别人，弄得陶氏也没有办法，愁上心头，隔天只能回绝了方家。
方夫人倒是没多说什么。
但方小武的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在得到李家拒绝的回应后，他在房中闷了两天，终于将藏在枕头下的书信抽了出来，交给了父母。
那是县学里的先生，写的推荐书，拿着这个，他可以去省城的临江书院读书。
其实这事儿，他早就同爹娘说过了，只是拿到推荐书的事，一直没同他们说过。
省城固然是青州最繁华的地方，无数人挤破了头都想去，但他却不怎么想。
因为一旦离开松阳县，他就见不着某个人了。
但眼下她已经推拒了婚事，没必要停留了。
方家双亲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虽然儿子去了省城书院后，得到过年才能回来一次，但以后的前途肯定通顺许多。
作为多年的老邻居，方小武即将去省城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李家。
李青溪得知此事后，十分为方小武高兴，认为他得到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但她也有些微的难过，当然，是因为朋友即将离开，并不涉及男女之情。
这天，李青溪去了一趟书坊。
岑浮舟陪在她身边，还有些奇怪：“院里的笔墨纸砚我上次都买齐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小武马上要去省城读书了，我想给他挑件礼物。”
李青溪自顾自地翻看着掌柜介绍的书画与笔墨，完全发现身侧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岑浮舟大为不解。
不就是去省城读书吗？有什么好送礼的。
而且她都没给他挑过礼物，现在还要给那个方小武挑礼物？
他有些气闷。
但李青溪毫无所觉，还拿着一只狼毫笔跟一块松墨问他：“你觉得送哪个合适？”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呢，李青溪就摇了摇头：“不行，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一个不大好，要不两个都买吧。”
岑浮舟：“……”
送一个哪儿不大好了？
他觉得一个都不送更好。
岑浮舟当然知道，李青溪对方小武没有感情。
她送礼物，也不过是分别前对好朋友的祝福。
就像当初在京中时，韩烨南下去求学，他也送了他一方好墨，希望他早日学成归来。
而且之前李青溪还提过，方小武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朋友。
想到这里，岑浮舟就更不爽了。
但他忍着不说。
毕竟说了，以李青溪的性子也不会听。
她一向都对朋友很好，拦着不让她送礼，说不定到时候倒霉的是他自己。
李青溪挑好了笔墨以后，又想起来一件事。
“方小武腊月十九的生辰，他这一去省城，肯定没法回来过了，之前我每年都送他礼物的，这回就提前送吧。”
岑浮舟没吭声。
怎么还把那小子的生辰记得这么牢？
都不回来了，那就不送了啊。
他的生辰也近在眼前了，怎么不见她给他挑礼物？
岑浮舟兀自飘散思绪，都没发现李青溪已经结完账要走了，直到她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翌日，方小武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马车，出于情面，李致远同陶氏跟着方家人一道把他送到城门口。
李青溪也在，虽然她平日里大大咧咧，但面对离别时，还是有些伤感的，再三告诉方小武，到了省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性子这么好，就怕有那坏心眼的人，给你使绊子，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狠狠打回去，打不过就用我教你的招式，抠他眼睛踩他的脚，知道吗？”
方小武不由得失笑：“放心，我知道，你教我的事我都记着。”
见她眼眶微红，他心里一软，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抱她一下，但碍于周遭人来人往，最终只是如同往日一样，轻轻捶了她的肩膀一下，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
方小武转身上了马车，前往省城求学。
潜在情敌远走他乡，岑浮舟心情十分愉悦。
与此同时，他也委婉的告诉了李青溪，他生辰将至的事。
岑浮舟并非想要什么礼物，就是李青溪随便在路边捡个石头送他，他也高兴。
在刚进入冬季时，寒流涌来，青州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要早很多。
家家户户都在按照习俗，为了初雪的到来而庆贺，因为这意味着来年定会丰收。
岑浮舟在雪景里，迎来了自己的生辰礼物。
一对木雕。
是李青溪亲手做的，为此她划伤了手，又一直藏着掖着，甚至于减少了跟他见面的频次，他才没有发觉。
岑浮舟为此而感到愧疚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吃醋方小武收到了礼物，而故意透露生辰时间给她。
看着那一对代表着彼此的木雕，少年郎暗暗想着，以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青溪受伤。
即便是他命在旦夕，也一定会护着她的周全。
算算日子，之前岑浮舟写的信，应该快寄到京都了。
待到秦氏回信，应允这门婚事，他便立即上李家表明身份，下聘先定下姻亲。
至于婚事，日后再办也并不迟。
但过去了一个月，青州家家户户都要预备着过年了，秦氏的信还没有寄回来。
这让岑浮舟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紧急去了一趟州城，让钱庄的人打探情况。
没多久，青州传来了前线镇北侯又一次打了败仗的消息，谋逆的瑞王一党气焰嚣张，甚至于大张旗鼓庆贺，编造童谣传唱，公然挑衅明德帝。
整个大越境内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传信太慢，原本岑浮舟还不知晓京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母亲一直没给他回信。
恰巧，李家二房从京都回来了。
隔天李青溪无意间提起同李芷兰话聊的事，才让他恍然大悟。
父亲打了败仗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京都。
往日政敌们又一次落井下石，导致明德帝对在外征战的镇北侯起了疑心，明里暗里打压岑氏官员，还有换主将的想法。
一时间，岑浮舟有些忧心。
这位明德帝，并不明德察理。
由于出身原因，这位从诸多皇子里杀出一条血路，登上龙椅的帝王，同他的尊号并不相衬。
他多疑，狠毒，只要有人动摇了皇权，就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这些年，京中不少世族在朝堂斗争里落败，湮灭于尘埃之中。
表面上看，他们是死于政敌之手，实际上背后都是明德帝在操控一切。
如今虽然他父亲打了败仗，但晋北的战局早就是定数了，瑞王一党也嚣张不了多久。
怕就怕，陛下会趁着这次更换主将诛杀逆党的机会，收缴侯府的兵权，再治罪于战事失利的父亲。
如此一来，岑氏危矣。
怕是族亲们眼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母亲不再传信出来，就已经是他们行动受制的明显信号了。
这般情况下，他必须回去才行。
只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岑浮舟有些犹豫。
之前得知他要在青州过年，李青溪还兴高采烈地找他学了椒花颂，要在除夕之夜背给他听。
如今事故横生，回京是必然之举，他该如何同李青溪说明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