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廊下积了薄薄一层雪,宜修披着件石青色的狐裘披风,立在朱红廊柱旁,望着漫天飞雪出神。雪花落在她的发髻上,转瞬便融成水珠,她却浑然不觉,指尖在冰冷的廊栏杆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娘娘。”剪秋捧着个鎏金小手炉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宜修手里。炉身烫着缠枝莲纹,内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入手便是一阵暖意。“仔细寒气侵体。”
宜修低头看了看手炉,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暖,她这才回过神,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这场雪下得好。”
剪秋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雪花如柳絮般纷飞,将整个宫苑都染成了素白。“娘娘是说,瑞雪兆丰年?”
“丰年自然是好的。”宜修收回目光,转身往殿内走,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发出簌簌的轻响,“只是这雪,也能盖住不少东西。”比如庭院角落的枯枝,比如墙根下的污渍,再比如……某些不愿被人看见的心思。
她在窗边的软榻坐下,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忽然对剪秋道:“去备些东西。上好的银丝炭多备几箱,还有库房里新做的棉衣棉服,挑厚实些的,再取两盒安神香。”
剪秋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只是娘娘,这是要……”
“去存菊堂。”宜修端起桌上的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沈贵人怀着身孕,天寒地冻的,本宫这个做皇后的,总该去看看。”
剪秋心里了然。圣母太后将沈眉庄的胎交给娘娘照看,明着是信任,实则是给娘娘套上了个枷锁——照看得好,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便是皇后失责。可纵然心里再不情愿,这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娘娘考虑得周全。”剪秋笑道,“这样一来,宫里人看了,也只会赞娘娘仁厚。”
宜修呷了口茶,茶水温热,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仁厚?这后宫之中,谁又真的仁厚过?沈眉庄那贱人,自持清高,不肯站队,因为她的家世,皇上都会多了几分对她的看重。
可她是皇后,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再不甘,也得端着这副母仪天下的架子。
“让小厨房炖一盅燕窝雪莲汤,一并带去给沈贵人。”宜修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无波,“本宫会让她安心养胎。”
剪秋应声退下,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宜修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这场雪下得越大,掩盖的东西就越多。她只需做好这个“大度”的皇后,至于其他的……自有风雪替她遮掩。
不多时,剪秋便带着宫女们准备好了东西,马轿辇也已在宫门外候着。宜修披上披风,接过剪秋递来的暖手炉,步履沉稳地走出景仁宫。
存菊堂的炭火烧得正旺,铜盆里的银丝炭泛着橘红的光,将殿内烘得暖意融融。沈眉庄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枚银针,正低头端详着膝头那件小小的虎头夹袄。针脚细密匀整,老虎的眼睛用了点翠的丝线,瞧着格外精神。
“快好了。”她轻轻抚过夹袄的领口,指尖带着几分期待的颤。还有两个月,这个在她腹中安稳待了七个月的孩子就要来了。她能感觉到他偶尔的胎动,像小鱼在水里吐泡泡,每一次都让她心头软软的,忘了前阵子那场惊心动魄的惊吓。
那日喝下那碗酸梅汤,小腹传来的坠痛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太医来得及时,她和孩子怕是早已阴阳相隔。自那以后,她的身子便垮了,格外畏寒,哪怕殿里烧着炭,手脚也总带着凉意,腿上盖着三层棉被,才勉强觉得暖和些。
“小主,喝口参茶吧。”采月端着茶盏进来,见她又在看那件夹袄,忍不住劝道,“您都坐了半个时辰了,躺会儿歇歇吧。”
沈眉庄接过茶盏,温热的参茶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望着窗外,雪花被风吹得斜斜的,贴在窗玻璃上,晕开一片白茫茫的雾。“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也下得大。”
“可不是嘛,”采星拿着暖手炉进来,塞进她怀里,“小厨房炖了羊肉汤,我去给您盛一碗?暖暖身子。”
沈眉庄摇摇头:“刚喝了参茶,不饿。”她摸了摸小腹,那里已经隆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就是总觉得乏,想睡又不敢睡沉了。”
采月安慰口气说道:“太医说了,您得放宽心,孩子才能长得好。宫中的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很重视小主。”
提到皇后,沈眉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宜修近来常派人送些补品来,偶尔也亲自过来坐坐,语气温和,句句不离“安胎”二字,可她总觉得那笑意背后藏着些什么,像这窗外的雪,看着干净,底下却未必没有冰碴。
“我知道。”沈眉庄轻声道,“只是经了那回,总觉得眼皮子跳。”她攥紧了怀里的暖手炉,“采月,一会儿皇后娘娘若是来了,你们仔细着些,所有递到我手里的东西,都先让小厨房的人试过。”
采月脸色一凛,忙应道:“小主放心,奴婢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