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这是您要的《女科精要》。”小太监抱着一摞书进来,见他眼下乌青,忍不住多嘴,“您都熬了两夜了,歇会儿吧。”
温实初摆摆手,接过书便翻了起来。书页在他指间哗哗作响,从“胎动不安”到“胎萎不长”,从“异位妊娠”到“鬼胎假孕”,每一条都仔细比对,却始终找不到对应的症状。甄嬛的脉相稳健,饮食如常,除了畏寒些,并无其他不适,怎么看都不像是胎气有亏的样子。
可那平坦的小腹,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他想起甄嬛今日追问时的眼神”,带着不安,带着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不敢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实话”是什么,又怎能告诉她?
若是说了自己的困惑,以甄嬛的聪慧,定会胡思乱想,万一动了胎气,后果不堪设想。后宫之中,多少眼睛盯着她的肚子,若是传出“胎相异常”的风声,不知会引来多少算计。
他合上医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太医院里的同僚,有几个是皇后的人,还有几个依附华妃,他一个不得势的太医,若是贸然请教,难保不会走漏风声。此事只能靠自己。
窗外的雪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温实初忽然想起幼时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医道无穷,纵是典籍浩瀚,也有未尽之事。”难道甄嬛这情况,竟是医书未载的特例?
他重新拿起脉案,上面记录着甄嬛每月的脉象变化,一笔一划,清晰无误。从最初的“初显滑象”到如今的“脉滑如珠”,确确实实是怀孕的迹象。或许……真的是体质特殊?有些人显怀晚,甚至到生产前才稍有隆起,也不是没有先例。
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见过太多孕妇,纵是再晚显怀,五个月也该有轻微的弧度。甄嬛这情况,太过反常。
夜深了,太医院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一人。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自己手臂上试了试针感,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焦虑。
无论如何,不能让嬛嬛出事。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乱的念头压下,重新翻开医书。哪怕查到天亮,哪怕翻遍所有典籍,他也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医院的角落里,伟林端着药碗,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往温实初的诊室瞟。里面的烛火亮到深夜,温实初伏案翻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像尊刻板的石像。
伟林心里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当初拜温实初为师,他原以为捡了个便宜——温大人家,世代御医得皇上信任,医术又好,跟着他定能平步青云。可进了太医院才知道,这位师父是个“闷葫芦”,不争不抢,别人抢着给各宫主子请脉,他只守着碎玉轩和几个不得宠的小主;同僚们凑在一起议论、攀附权贵,他只埋首医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就因为跟着这么个“不作为”的师父,伟林在太医院的日子格外尴尬。江慎太医仗着是华妃的人,见了他总爱挤兑几句“温大人的高徒,怎么还在给小太监瞧头疼脑热”;库房的管事太监也看人下菜碟,领药材时总给他挑些陈货。
“师父,夜深了,该歇着了。”伟林进去添炭火,见温实初还在翻那本磨破了角的《女科精要》。
温实初头也没抬:“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会儿。”
伟林撇了撇嘴,退了出来。走廊里寒风呼啸,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心里却像揣着块冰。江慎因为攀附了年家,攀附着华妃,在太医院呼风唤雨?凭什么他伟林就得守着个没出息的师父,一辈子给人打下手?
所以当华妃的人找上他时,伟林虽然有所顾虑,但还是答应为华妃做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背叛师父,卷入后宫争斗,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可一想到江慎的风光,想到自己在太医院受的气,想到那些遥不可及的富贵,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伟林在太医院没有身份,没背景,没有那个得宠的娘娘愿意用他,“富贵险中求”,师父总说医道要守本心,可本心能换来什么?不过是一辈子的碌碌无为!毕竟自己还年轻,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师父,别怪徒弟心狠,这太医院,这后宫,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你不争,那就只能被人踩在脚下。
翊坤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华妃斜倚在铺着貂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周宁海掀帘进来时,带进一股寒气,他忙不迭掸去身上的雪,快步走到榻前,躬身道:“娘娘,太医院那边有信儿了。”
华妃抬了抬眼皮:“什么事?”
周宁海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上去,声音压得极低:“伟太医说,菀贵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身孕了。”
华妃展开纸条,看清上面的字,忽然嗤笑一声,将纸条扔在桌上:“五个月了才怀疑!本宫都快以为她真怀孕了呢。”她坐直身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看来这戏,也该收场了。”
“娘娘英明。”周宁海连忙附和,“当初伟太医按娘娘的吩咐,在她的安胎药里加了那味‘苦艾’,能让脉相显滑脉,果然奏效。”
华妃拿起茶盏,抿了口浓茶,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本宫早就说过,甄嬛那贱人没那么好命。”她想起甄嬛初入宫时的风光,想起皇上对她的偏爱,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
“呵呵呵……”华妃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快意,“她的美梦,也该醒醒了。等她自己发现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看她还有脸在皇上跟前装模作样!”
周宁海在一旁候着,见华妃心情大好,又道:“那伟太医还等着娘娘的吩咐,下一步该如何做?”
华妃想了想,对颂芝道:“去告诉碎玉轩的暗线,菀贵人那些‘安胎药’,不用再送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没了药吊着,她的脉相很快就会露馅。”
颂芝应声正要退下,华妃又补充道:“让暗线盯紧了,等她发现真相后,本宫就闹到皇上跟前,先给她按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是,娘娘。”颂芝躬身退下。
暖阁里只剩下华妃和周宁海,风雪声透过窗纸传来,更显得殿内暖意融融。华妃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的苦涩混着心头的畅快,竟生出几分酣畅淋漓的滋味。
甄嬛啊甄嬛,你不是聪明吗?不是有才情吗?到头来,还不是栽在本宫手里。这后宫的路,可不是光靠几分姿色和小聪明就能走得通的。
周宁海见华妃面露得色,又凑趣道:“等菀贵人倒了,宫里就没人再敢跟娘娘您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