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想起刚入宫时和沈眉庄挤在暖阁里说笑的日子,想起皇上曾许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这个“孩子。
小腹又是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恍惚间仿佛听见宫道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槿夕焦急的呼喊。
是刘畚来了吗?
小腹的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咬着锦帕,汗水浸透了中衣,却死死憋着不肯发出一声痛呼。流珠跪在榻边,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按揉,却被她一把攥住。
“别……别碰……”甄嬛的声音碎在齿间,眼底的恐惧比疼痛更甚。她知道这痛来得蹊跷,若真是中了毒,外力触碰只会更糟。
流珠急得直掉泪:“小主,那要不……去请皇上吧?皇上最疼您,定会为您做主的!”
“不能!”甄嬛猛地睁大眼睛,血丝爬满了眼白,“华妃就是算准了我会去找皇上!她笃定我没孕,要么说我假孕邀宠,要么……要么就说我是自己弄掉了‘孩子’博同情!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她手里,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她太了解华妃的手段了,看似张扬,实则步步算计。今夜这出戏,从伟林说“无喜脉”到这突如其来的绞痛,环环相扣,令人后怕。
“那皇后娘娘呢?”流珠还抱着一丝希望,“皇后娘娘总不会偏帮华妃吧?”
甄嬛惨然一笑,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皇后?她巴不得我和华妃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我去找她,无异于自投罗网。”她想起皇后平日里那副端庄慈悲的模样,眼底的算计藏得比谁都深,“说不定……”
小腹又是一阵剧痛,她疼得弓起身子,感觉身下的温热在蔓延。完了吗?她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小主,您再撑撑,槿夕姑姑肯定能把刘太医请来的!”流珠死死按住她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甄嬛点点头,闭上眼。她只能等,等刘畚,等那个唯一可能还能相信的人。沈眉庄或许恨她,可刘畚是眉姐姐的同乡,又是太后看中的人,总该有几分底线。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槿夕的喘息:“小主!刘太医来了!”
甄嬛猛地睁开眼,看见刘畚提着药箱,被槿夕拽着冲进殿内,脸色凝重得像块铁。他显然是被一路催着来的,披风上还沾着雪粒。
“刘太医,快救救我家小主!”流珠泣不成声。
刘畚没多问,快步走到榻前,见甄嬛疼得面色青紫,身下隐约透出暗红,脸色更沉。他来不及行礼,直接拿出脉枕:“莞贵人,得罪了。”
甄嬛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刘畚的手指搭上来,神色专注,指腹下的脉搏又快又乱,带着一股诡异的躁动。他眉头紧锁,换了个姿势再诊,片刻后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愕。
“怎么样?刘太医,我家小主到底怎么了?”槿夕急问。
刘畚没立刻回答,目光扫过甄嬛痛苦的脸,又落在她身下的暗红上,嘴唇动了动,最终沉声道:“贵人这脉相……虚浮紊乱,不似胎气不稳,倒像是……”
流珠和槿汐满脸忧虑地紧盯着甄嬛,甄嬛强忍着腹部的剧痛,目光紧锁住刘畚太医,看着他那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顾忌而不愿说实话的模样,甄嬛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轻声问道:“倒像是什么?”刘畚太医眉头紧皱,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遇到了极其棘手的难题。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再次伸出手,尝试着给甄嬛把了一遍脉。
过了好一会儿,刘畚太医才缓缓说道:“敢问之前是哪位太医给小主把脉的?那位太医又是怎么说的?”他的语气显得十分谨慎,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
站在一旁的流珠赶忙回答道:“是温实初,温太医。温太医一直都说我们小主的胎象稳固,并无异常。可今天小主却突然腹痛难忍……”流珠的话语中透露出对甄嬛状况的担忧,同时也对流珠和槿汐来说,她们最担心的就是甄嬛会因为华妃的阴谋而小产。
刘畚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窗外的寒风卷走似的:“小主并非喜脉,而是月信所致。”
流珠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瓷片溅得满地都是:“不可能!小主明明怀了龙胎,温太医诊了那么多次,怎么会……”
槿夕也白了脸,一把抓住刘畚的胳膊:“刘太医,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月信……那不是……”她没说下去,可那未尽之语里的恐慌,谁都听得懂。
甄嬛却异常平静,只是指尖在榻沿上掐出深深的印子。她望着刘畚,一字一句地问:“刘太医的意思是,我这腹痛,不是中了毒,也不是动了胎气,而是……来了月信?”
刘畚避开她的目光,低头看着满地的瓷片,声音艰涩:“脉相不会说谎……”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温太医的脉案,小主可有见过?”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温实初每次诊脉后,都会写下脉案交由内务府存档,她从未怀疑过,自然也没去查看过。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发飘,“他说一切安好,我便信了。”
“这就怪了。”刘畚皱着眉,“若是真有孕,脉案上定会写明胎象如何,可依方才的脉相看……”他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怀疑,像针一样扎在甄嬛心上。
流珠还在哭:“那伟林说小主没孕,难道是真的?可小主这阵子确实嗜睡、贪酸,这些都是有孕的征兆啊!”
“那些都能作假。”槿夕的声音带着颤抖,却比流珠冷静些,“用些药物,便能催生出类似的症状。小主,您仔细想想,温太医给您开的方子,是不是总有几味药……不太寻常?”
甄嬛猛地想起那些药汤的味道,总有股淡淡的甜香,温实初说是“安胎补气”的,她也没细问。现在想来,那些甜香里,会不会就藏着让她“假孕”的东西?
“所以……”甄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从来都没有怀孕,是不是?温实初在骗我,华妃也知道,她们联手演了一出戏,就等着我自己撞进来?”
刘畚沉默着,算是默认。他从药箱里取出另一包药粉:“这是调理气血的,先服下止住月信的疼痛。至于其他的……小主,您得早做打算。”菀贵人假孕之事一旦败露,可不是闹的,是要出人命的。
甄嬛接过药粉,指尖冰凉。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期盼,那些对未来的憧憬,全都是假的。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怀了皇上的孩子,能靠着这个在深宫里站稳脚跟。
“温实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喃喃自语,眼底一片茫然。他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在这宫里唯一能信的人,他怎么能……
“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是……有自己的盘算。”槿夕叹了口气,“这宫里的人,谁没点不得已的心思呢?”
刘畚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这药,按时辰服下,有什么事……让槿夕姑姑悄悄递消息给我便是。”
他走得匆忙,像是多待一刻就会惹祸上身。暖阁里只剩下甄嬛、流珠和槿夕,还有满地的瓷片,像摔碎的希望。
流珠哭着去收拾碎片,槿夕则默默去煎药。甄嬛靠在榻上,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孩子,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假孕”罪名。
可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甄嬛擦干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温实初背叛了她,华妃算计她,那她就把这盘棋掀了重来。假孕又如何?只要没被戳穿,她就还有机会。
“槿夕,”她扬声道,“煎完药,去查温实初最近的行踪,还有他给我的那些方子,每一味药都查清楚!”
“是。”槿夕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存菊堂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沈眉庄心头的寒意。她刚接过采月递来的安胎药,指尖还没触到碗沿,就听见采月低声禀道:“小主,方才槿夕姑姑来请刘太医,说是碎玉轩那边……莞贵人身子不适,急着要诊脉。”
沈眉庄端药碗的手猛地一顿,药汁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颤。她放下药碗,脸色沉了下来:“刘太医去了?”
“去了,走得急急忙忙的。”采月叹了口气,“这都快亥时了,碎玉轩那边早不请晚不请,偏在这时候……”
“岂有此理!”采星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插话,“咱们小主眼看就要临盆,她菀贵人凭什么说请就请?这明摆着是没把咱们存菊堂放在眼里!今儿个敢抢太医,保不齐下次连稳婆都要抢了去,真当咱们好欺负不成?”
“采星!”沈母从绣架旁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却带着沈家主母特有的威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采星的火气。
采星猛地回过神,才想起自己失了分寸,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奴婢失言了。”
沈母没再看她,转而看向沈眉庄,语气缓和了些:“眉儿,别气坏了身子。许是碎玉轩那边真有急事。”
沈眉庄却没接话,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急事?能有什么急事比她腹中的龙胎还急?她想起白日里采星说的,甄嬛私下找过刘畚,想起那碗让她险些失去孩子的酸梅汤,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原以为,就算没了姐妹情分,至少还能相安无事。可甄嬛倒好,明知道她生产在即,刘太医片刻离不得,竟还在这深夜把人叫走。是真的急病,还是故意刁难?
“额娘,”沈眉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她明知道刘太医对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沈母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但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你这身子,经不起半点动怒。”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刘太医是个有分寸的,断不会因旁人耽误了你的事。他去去就回,咱们且等着。”
话虽如此,沈眉庄心里的疙瘩却越拧越紧。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见碎玉轩的烛火,看见甄嬛那张看似无辜的脸。
“她到底想做什么?”沈眉庄喃喃道。
沈母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小老虎帽子,指尖拂过那毛茸茸的耳朵:“不管她想做什么,咱们都不能乱了阵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护好自己和孩子,其他的人和事,不值得你费心。”她将帽子放在沈眉庄手边,“刘太医若真是个可靠的,就绝不会让你受委屈。若他靠不住……”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母女俩都懂。这宫里,能靠得住的,从来只有自己。
暖阁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沈眉庄摸着腹中的孩子,感受着那轻微的胎动,心头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是啊,她不能动怒,不能让孩子跟着受委屈。
沈母的目光扫过暖阁角落里堆得高高的待产物件,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褥、用软布包好的剪刀与铜盆,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却在此刻染上了几分不安的意味。她转向采月,语气不容置疑:“去吧,每一件都要亲手摸到、看清,尤其是稳婆带来的那些器械,仔细查验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采月心头一凛,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她知道主母的性子,若非事出有因,绝不会在这深夜让她重做一遍已检查过多次的活计。刘太医被碎玉轩急召这件事,恐怕真的不简单。
采月的手紧紧握着,微微颤抖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的心中涌动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幸好,主母进宫去照看小主生产。”采月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毕竟,主母在这深宅大院里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腌臜事情,她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小主即将临盆,这无疑是一个充满风险和变数的时刻。如果没有主母在身边照拂,采月实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