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星虽还懵懵懂懂,见采月快步出去,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沈眉庄一眼,眼里满是担忧。
暖阁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沈眉庄扶着腰坐直了些,望着母亲紧绷的侧脸,心头的不安像潮水般涌来:“额娘,您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母转过身,伸手抚上女儿隆起的小腹,指尖的温度带着安抚的力量:“眉儿,你记着,越是要紧的关头,越要沉得住气。”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刘太医是我们的同乡,按说最是稳妥。可偏偏在你临盆在即的时候,被碎玉轩火急火燎地叫走,这太巧合了。”
“您是说……”沈眉庄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们是故意的?想让我心慌意乱?”
“不是没有可能。”沈母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怀着龙胎,这是多大的福气,就有多大的风险。多少人盯着你的肚子,盼着你出事?现在刘太医被支开,若是这时候你有个什么动静,手边没有信得过的太医,乱了方寸,可不就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
沈眉庄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从未想过,连刘太医被请走这件事,都可能是一场算计。是甄嬛吗?还是华妃?或是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
“别怕。”沈母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早有准备。稳婆是我从沈家带来的老人,手脚干净,忠心可靠。那些生产用的物件,采月她们检查了不下十遍,就算真有人想动手脚,也未必能得逞。”她顿了顿,语气更沉,“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稳住。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不管刘太医什么时候回来,你都要相信自己,相信额娘给你安排的人。”
沈眉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母亲说得对,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得意。她摸了摸肚子,那里传来轻轻的胎动,像是孩子在给她打气。
“我知道了,额娘。”她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就在这时,采月和采星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检查过的物件。
“回主母,小主,所有东西都查验过了,剪刀磨得锋利,却用软布裹着防意外;铜盆消过毒,热水随时能备上;小被褥和衣物都晒过,没有受潮……稳婆那边也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披露,稳婆自己身体也一切安好。”采月禀报道,语气里带着笃定。
沈母接过本子,快速翻了一遍,才点了点头:“好。采月,你今夜守在产房外,寸步不离。”
“是!”二人齐声应道。
采月刚迈出门槛,脚下突然一滑,只听“哎哟”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里捧着的账本也飞了出去,纸页散落一地。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正好拽住了紧随其后的采星的衣袖——采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股力道带得失去平衡,“扑通”一声也摔在地上,发髻上的珠花滚落到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口看守的小太监见状,忙不迭地跑过来想扶,谁知刚踏上那块不起眼的冰面,脚下也是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撞在采月身上。这一撞力道不小,采月疼得闷哼一声,而旁边另一个小太监想拉人,结果也踩在冰上滑倒,连带后面递热水的宫女、送炭火的小厨房杂役……一连串六七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接二连三地摔在一处,哎哟声、碰撞声、器皿落地的碎裂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暖阁里的沈眉庄听得心头一紧,猛地就要起身:“外面怎么了?”
沈母一把按住她的肩,眼神沉得像深潭:“坐着别动。”
“可是采月她们……”沈眉庄急道,外面的动静太大,不像是普通的摔倒。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沈母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外面,“你仔细听——这么多人同时摔倒,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的心猛地一沉——是了,这冰来的蹊跷,摔倒的时机更蹊跷,分明是有人故意在门口做了手脚,就是想引她出去查看,让她也摔上一跤。
“她们……她们太过分了!”沈眉庄气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攥着榻沿。
“过分的事,往后还多着呢。”沈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你现在出去,正中了她们的圈套。动了胎气怎么办?谁来替你稳住这存菊堂?”
她扬声对着外面喊道:“采月!采星!出什么事了?仔细着点,别惊了小主!”
外面的混乱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传来采月带着疼意却强作镇定的声音:“回主母,没事!就是地上结了点冰,奴婢们不小心摔了,这就起来收拾!”
紧接着是采星的声音:“对!不碍事的,小主别担心!”
沈母这才松开手,对沈眉庄道:“你看,她们心里有数。这点小伎俩,还难不倒咱们沈家的人。”
沈眉庄望着母亲沉静的侧脸,心里的火气渐渐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若不是母亲拦着,她此刻怕是已经冲出去了,到时候万一有个闪失……
外面的人很快爬了起来,采月忍着疼指挥着收拾残局,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慌乱,仿佛刚才那场混乱真的只是意外。只有采星在捡珠花时,狠狠瞪了一眼那块冰面,眼底藏着一丝狠厉——她总算明白主母为什么要反复检查物件了,这宫里的黑手,果然伸到存菊堂门口了。
暖阁里,沈母重新拿起那顶小老虎帽子,指尖细细摩挲着:“眉儿,你记着,这宫里的阴招,从来都不止明刀明枪。有时候是一碗汤,有时候是一块冰,看着不起眼,却能杀人于无形。”她将帽子放在沈眉庄手边,“但只要咱们自己稳住了,任她们怎么蹦跶,也伤不了咱们分毫。”
沈眉庄点点头,伸手握住那顶帽子,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头安定了些。
采月正揉着摔疼的膝盖,闻言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后怕:“回主母,奴婢刚出门就踩在一块冰上,那冰藏在阶边的阴影里,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至于水……许是白日融雪积下的,又被夜里的寒气冻成了冰。”
采星也跟着点头:“奴婢瞧着那冰面不大,倒像是有人故意泼了水在那儿,专等着人踩呢!不然哪会正好在门口结这么一块?”
她们话音未落,软榻上的沈眉庄突然“嘶”地吸了口气,手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咬着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发颤:“额娘……肚子好疼………”
沈母心头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快步走到榻边扶住她:“别怕,让额娘看看。”她伸手探向女儿的小腹,只觉那紧绷的弧度下,似乎有规律的宫缩正在传来。
“采星!快去请稳婆!让她带着家伙什立刻过来!”沈母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采月!去太医院!不管刘太医在不在,先把能请的太医都请来!就说……就说小主发动了!”
采星和采月哪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裙角带起一阵风。
沈眉庄抓着母亲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娘……太医说还有一个月才到日子……怎么会……”她从未经历过生产,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慌了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傻孩子,这有什么稀奇的?”沈母一边给她擦汗,一边柔声安慰,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她的紧张,“在老家,提前一个月生的多了去了,都是健壮的好孩子。咱们眉儿身子底子好,这孩子急着出来见额娘呢,有什么好怕的?”
她刻意说得轻松,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女儿的裙摆——还好,没有见红,暂时不算凶险。
沈眉庄听着额娘的话,心里果然安定了些。
“真的……真的没事吗?”她还是有些不安,那疼痛像浪潮般一波波袭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有额娘在,能有什么事?”沈母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而坚定,“稳婆是咱们老家最有经验的,太医也马上就到,你只管放宽心,听额娘的话,用力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闻讯赶来的小宫女:“快,把早就备好的红糖水煮上,再拿块干净的帕子来。”
暖阁里瞬间忙碌起来,烧水的、铺产褥的、整理器械的,宫女们各司其职,倒冲淡了几分慌乱。沈母始终守在女儿身边,一遍遍低声安抚,将那些关于“提前生产”的担忧和疑虑,都压在了心底。
她何尝不知道,这早产来得蹊跷?偏偏在门口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发动,要说和那些暗处的手脚没关系,她是不信的。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保住女儿和外孙的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呼……吸……”沈母教着女儿调整呼吸,“像这样,慢慢吸气,再慢慢呼出来,能缓解些疼。”
沈眉庄跟着母亲的指引,努力平复着呼吸,疼痛虽未减轻,心里的恐慌却渐渐消散了。有母亲在,有这么多人围着,她好像真的没那么怕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采星的声音:“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一个穿着青布褂子、手脚麻利的老妇人提着药箱快步进来,一见沈母便躬身道:“主母放心,老奴来了。”
沈母点点头,侧身让开:“有劳嬷嬷了,务必保我女儿和外孙平安。”
“老奴省得!”稳婆应着,已经利落地洗手、铺巾,开始为沈眉庄检查。
存菊堂的灯火彻夜未熄,暖阁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与紧张的气息。采月领着章宏远进来时,棉鞋踩在地上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深夜里格外清晰。
章宏远提着药箱,神色凝重地躬身行礼:“沈老夫人。”他虽是值守太医,却也知道沈贵人腹中是龙胎,不敢有半分怠慢。
沈母哪还顾得上寒暄,忙侧身让开:“章太医快请,眉儿她……怕是要生了,只是比预产期早了许多。”
章宏远快步走到榻边,见沈眉庄疼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立刻放下药箱,伸手为她诊脉。指尖搭上腕脉的瞬间,他眉头便蹙了起来:“脉象急促,确是发动了。只是这宫缩尚不规则,怕是要费些力气。”
沈母的心沉了沉,却依旧强作镇定:“有劳太医费心。”
就在这时,沈母对一旁的小太监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速去乾清宫报信,就说沈贵人早产,请皇上即刻移驾存菊堂!”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应着“是”,掀帘冲进了夜色里。这深冬的夜黑得像泼了墨,宫道上的薄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跑得急,几次险些滑倒,却不敢慢下来——沈贵人生产,这可是天大的事。
沈母又转向一名宫女:“你去景仁宫,告诉皇后娘娘,沈贵人发动了,请娘娘示下。”她特意强调“示下”二字,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皇后奉太后娘娘的命令,照看沈眉庄生产,这时候把消息递过去,既是规矩,也是一种姿态。
宫女应声而去,暖阁里只剩下沈母、章宏远、稳婆和几个贴身宫女。沈眉庄的痛呼声越来越密,每一声都像刀子似的扎在沈母心上,可她只能死死攥着帕子,看着稳婆在一旁低声指导:“小主,用力!再用点力!”
章宏远守在一旁,不时提醒:“气息稳住,莫要乱了心神。”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写下药方,“快,按此方煎药,给贵人服下,能助她力气。”
采月接过药方,转身就往小厨房跑,裙角扫过地上的炭灰,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沈母走到榻边,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眉儿,撑住!皇上马上就来了,咱们的孩子要等皇上呢。”她知道女儿一向敬重皇上,这话或许能给她些力气。
沈眉庄艰难地睁开眼,泪水混着汗水滑落:“额娘……我……我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