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叶昭杨忽然明白，无论宋远翠如何贴心顺意、言语得体，自己终究无法对她抱以全然的信任。
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总能做得太对，对得让人心惊，不像个甚少涉政的内宫之人。
哪怕她没有动过半步实际权力，可她的目光和推断，早已逾越了后妃之德。
“你觉得，若旁人听到今日你这一番话，会作何想？”
女帝缓缓开口，
“你安排前线，绕过兵部调吏，用的是自己母家的运输商号。你甚至连时间，都抓得比朝廷还早。那他们是否可以说，你借母家之势摄政？”
“臣妾——”
“罢了。”叶昭杨冷声道，“僭越之人，合该受罚。”
宋远翠面色立刻煞白，天子之怒，必要取她性命。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以退为进。
宋远翠立刻伏在女帝脚下，眼中浮上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臣妾实在不敢不敬天颜！臣妾若真想干政、扶持母家，大可学后苑那些姐妹们，教母族之人入朝为官！臣妾做这一切，不愿陛下孤身前行、事事忧心，所以早些设想，早些安排……哪怕这些安排，终究成了臣妾之罪，臣妾也毫无怨言！”
叶昭杨凝视她良久，终究叹了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
“......”
宋远翠眼中已有泪意，却极力忍住，只低头轻声，
“若陛下疑心臣妾，臣妾此刻甘受责罚。若臣妾忤逆陛下，那便请陛下赐臣妾以死罪的。”
“如此，臣妾才得以安心。”
好一出以退为进，这番在平时略显夸张的表现却让叶昭杨有些犹疑。
——莫非，爱妃真是为了寡人......
可惜，君就是君。
女帝终究还是沉默良久，才下了最终决断。
月下畅饮、酒酣高歌、红帐嬉戏......在江山面前，终究太轻。
她的指尖缓缓转着案上一枚玉扣，转了半圈，再半圈。
“你早该知道。”
“这世上，从无‘替朕分忧’一说。你若能替寡人分担，就会有人说你欲代我作主。”
“这江山太拥挤，不足以安置两个寡人。”
她终于停下手，目光落在宋远翠身上。
“你说你不知，你说你无意。那你有没有问过你母家之人，他们凭什么在朝中暗布门路、插手章程？他们凭什么胆敢在军属之地篡改封印？”
“若你真不知，那你便是无能。若你早知，那你便是蓄意。”
“德妃......你要寡人信哪一条？”
宋远翠一语不发，只是磕头。
“臣妾……实在是冤枉！”
天子之心，终究冰冷如铁。
“德妃宋氏，借母家权势，扰乱军章，虽无谋逆之实，却失后妃本分。”
“——赐死。”
......
一夜过后，内廷权力全数交还兵部。
女帝不再立妃，不设后位，亦不召亲信左右。
无论是【黄金殿堂】的观众，还是宫城里的三个阿飘，都觉得这局是NULL赢定了。
曹林要想取天牢里那位的人头，也就是早晚的事。
“……哈啊——终于轮到我死了啊。”
虚空中，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缓缓成形，凝出一袭素白的宫裙。
宋远翠站在宫墙之间，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指，再看看脚下踩不到实地的石板，喃喃地叹了口气。
“果然，尽管是二周目，还是和高玩有点距离......”
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的德妃娘娘嘛？来得挺晚啊~”
宋远翠眸光微凝，扭头一看。
——果然。
玩家Id【mukki】，也是第一个在本副本里退场的玩家，顾延清。
他正抱臂看着她，一副“早就在这等你”的欠扁神情。
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影卫，冷着一张脸，气质一如既往地寡淡冷厉。
——展素，玩家Id【长明灯】。
宋远翠抬手理了理额边并不存在的碎发，语气也带了些挑衅：“哟，你们等了很久了吧？怎么你们两个人看起来还挺融洽的，没打起来？”
mukki冷笑一声：“呵，争个前后又有什么意义，那位蹲局子的大将军都能第二，这个退场排名也没什么意义。”
展素默了默：“反正我不是倒数。”
宋远翠叹了一声，仰头望向眉宇间隐有哀戚的女帝，嘴角噙着点自嘲的笑：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上个周目我会失败，就是因为只顾着和别人斗，没有体察圣心，为皇帝分忧，结果落了个失宠幽禁冷宫的下场。这回，我一片好心替她分忧，到头来竟是‘借母家干政’，把命搭上不说，连一声‘谢谢’都没听到，真是个让人寒心的女帝。”
“感动自己罢了，女帝又不知道。”mukki出言。
“唉......”宋远翠仰头望天，“说的也是，我早该知道的。”
她为什么要打二周目，真的是因为输给了anonymous，心有不甘吗？
anonymous是玩家榜排行第一的大佬，输给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或许......身为一个玩家，能与喜欢的npc在一起，唯一的方法，便是反反复复刷着npc所在的副本吧。
......
夜幕之下，天牢前门。
禁军换岗声自外远远传来。
天牢最深处，灯火晦暗，潮气沉重，一盏油灯勉强将铁栏照出几道虚影。
沈靖州仍端坐原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衣衫褴褛，却仍挺直着背，像一柄未倒的枪。
内里的叶逸欢要闲出屁来了——要死啊，不能ooc啊啊啊啊！！！！
牢门开了。
皮靴踩过积水地面，步步逼近，铁甲轻响。
来人一定是武将。
随行狱卒尚未行礼，曹林便已抬手，淡声一句：“退下。”
人都退了，铁门合拢，廊道中只余两人。
他站在铁栏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牢中人，片刻后才轻声道：
“如今整个副本，只剩咱们两个玩家了。”
沈靖州抬眼，目光依旧平静。
“看样子，你很强。”
“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曹林挑眉，“但我大权在握，你却身陷囹圄——这局，Nec，是我赢了。”
沈靖州微微一笑，语气如旧：
“生死未至，乾坤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