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军完全占领锦州,石原莞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在他看来,自己与板垣等人策划的宏大计划,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第一步,占领东北这片资源广觃的战略要地。紧接着,关东军各部开始向华北边界快速推进,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紧迫:必须在国联调查团抵达东北之前,造成无可辩驳的既定事实。
就在同一时期,1931年11月的天津,一场影响深远的秘密会晤正在酝酿。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在918事变后,通过爱新觉罗·显玗 的积极牵线,与蛰居在静园的前清废帝爱新觉罗·溥仪 搭上了关系。
时年25岁的溥仪,其人生早已充满戏剧性的转折:他于1908年以三岁冲龄登基,年号宣统;1912年2月12日,在袁世凯的逼迫下,由隆裕太后代其颁布《退位诏书》,宣告了清朝统治与中国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的终结。此后,他虽被允许暂居紫禁城,却在1924年被冯的军队彻底驱逐,最终避居天津日租界的静园,内心始终燃烧着复辟的渴望。
得知溥仪有“合作”意向,土肥原贤二大喜过望,立即从旅顺秘密动身前往天津。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里,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他寄予厚望的“棋子”。
夜晚,静园书房里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陈腐与新生交织的气味。爱新觉罗·溥仪背对着门,望着墙上那幅早已斑驳的《康熙南巡图》。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可能带他重回紫禁之巅的人。
门被无声地推开,爱新觉罗·显玗,不或者说是川岛芳子侧身让进一个穿着中式长衫的中年男子。他微微躬身,笑容温润得像一块浸过温水的玉。
“陛下。”土肥原贤二的汉语带着恰到好处的京腔,既不失恭敬,又不过分谄媚。
溥仪缓缓转身。烛光下,土肥原看见的是一张苍白而紧绷的脸,一双眼睛里燃烧着被岁月磨砺却从未熄灭的火焰——那是爱新觉罗家族世代传承的、对龙椅的执念。
“土肥原先生。”溥仪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玗说,你能帮我?”
土肥原贤二微微一笑,不急着回答。他踱到《南巡图》前,目光掠过画中康熙皇帝的仪仗:“多好的江山啊。陛下难道不想像祖上一样,重新君临这片土地?”
“怎么个君临法?”溥仪盯着他,“我要的是大清皇帝的名号,不是执政,不是总统。”
“当然是帝国制度。”土肥原贤二转身,灯光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两点金光,“日本帝国将全力支持陛下恢复祖业,在满洲重建大清帝国。届时,您就是这片土地名正言顺的主人。”
溥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承诺太诱人,诱人到让他不敢轻易相信。
“那关东军……”
“只要陛下回到沈阳,关东军即刻撤兵。”土肥原贤二说得斩钉截铁,“吉林、黑龙江的旧臣都在翘首以盼,只等陛下一到,必定望风归附。”
他在说谎。溥仪心里清楚。但这话语编织的梦境太美,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重新坐在龙椅上,百官朝拜,山呼万岁。
“可是……”溥仪犹豫着,“国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骂我是汉奸……”
土肥原贤二向前一步,声音压得低沉而恳切:“关东军之心,无非是援助满洲人民,建立王道乐土。是满洲人民选择了您,您就是他们的主人,这怎能算是背叛?”
好一个“王道乐土”。好一个“人民选择”。土肥原的汉语太流利,流利到能把最肮脏的政治阴谋包装成最动听的诗篇。
溥仪沉默了。他看向窗外——天津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诡异的紫色,早已不是记忆里紫禁城上那片纯净的墨蓝。
溥仪心里其实已经意动,但是出于自己皇帝的威严,没有表态当即说道“:“让我想想。”
土肥原贤二也不逼迫,只是深深一躬的说道:“静候佳音。不过陛下要快,国联的人就要来了。有些事,必须在既成事实之后才更好谈。”
退出去时,袍角不带起一丝风声,土肥原贤二自己明白溥仪已经动心了。而川岛芳子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在关门时,对溥仪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灯光下。溥仪的目光重新落回《南巡图》上。画中的康熙皇帝正骑在马上,目光炯炯地望向远方——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江南。
那场深夜密谈,像一剂精心调制的毒药,缓缓注入了溥仪枯寂已久的心。土肥原贤二的每一句承诺,都精准地敲打在他最深的执念上——“恢复祖业”、“重建大清”、“帝国制度”。这些词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编织成一个无比真实、触手可及的帝王梦。疑虑虽未完全散去,但复辟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已将理智的藩篱烧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溥仪便在自己的书房里召见了他的几位心腹,向几位心腹遗老(如陈宝琛、郑孝胥等)透露他此意时,静园内顿时掀起波澜。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陈宝琛须发皆微,跪伏于地,声音带着沉痛的说道,“日本人狼子野心,岂会真心助我恢复大清?此乃引狼入室,恐成千古罪人啊!还请皇上三思!”
郑孝胥的态度则更为暧昧现实,他沉吟的说道:“皇上,日本人之力或可借助,然名分、权柄必须厘清,切不可受制于人……”
然而,此时的溥仪,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溥仪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龙袍,在盛京皇宫接受百官朝贺的景象。土肥原描绘的“王道乐土”与“帝国蓝图”,彻底淹没了一切反对的声浪。
“朕意已决。”溥仪拂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