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洗过的云落山,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连日来隐约萦绕的妖魔腥臭似乎也被冲淡了不少。那一家三口下山时虽依旧步履蹒跚,但眉宇间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那老妇微弱的生机,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漾开了一圈比之前更大的涟漪。
林乔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脸上并无得色,反而更添几分沉凝。她深知,考验方才开始。一次“巧合”或许能引来看客,但若要凝聚真正的信仰,需要的是持续不断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不虚”。
她转身回到庙中,目光扫过依旧破败的环境。供桌上那块硬邦邦的麸皮饼,是此地久违的“贡品”,也是无声的催促。
“007,扩大扫描范围,重点标注云落山区域内所有易于获取、且对改善民生有直接效用的资源。包括但不限于:清洁水源、可稳定采集的食用植物、可用于建筑或工具的木材与石料、以及……是否存在易于教导凡人掌握的、初级的生产或加工技术所需原材料。”
“指令已接收。扫描范围扩大至云落山主体及周边三里。分析中……” 007的电子音迅速回应,“发现稳定山泉水源三处,水质优良。发现苦麻根、灰藜草大规模生长区五处。发现可用于简易建筑的青冈木林一片,易于开采的页岩矿脉一条。另,发现少量可用于烧制木炭的杂木,以及……疑似可用于制作简易陷阱机关的柔韧藤蔓。”
一幅详尽的三维资源地图在林乔脑海中展开,各类资源点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她的目光在那代表藤蔓和页岩的光点上停留片刻。
陷阱,意味着获取肉食的可能,是比植物根茎更实在的能量来源。而页岩,若能简单加工,或可替代那口随时可能彻底碎裂的破瓦缸。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走到庙后,将那口破缸里剩余的糊糊仔细刮净,收入一个洗净的、边缘破损的大贝壳里——这是她这几日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替代容器之一。然后,她开始清理石灶周围的灰烬,将散乱的柴火码放整齐。
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明确的规划性。她在整理,在准备,为即将可能到来的、更多的人,营造一个至少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混乱无序的场所。
做完这些,她才拿起一柄用薄石片粗糙打磨出刃口、绑在木棍上制成的简易石斧,走向那片青冈木林。
挑选,砍伐,去枝。她的动作起初生疏,但很快便找到了发力与省力的诀窍,石斧落下带着稳定的节奏。她需要的不是栋梁之材,而是足够搭建一个更稳固灶台、甚至未来可能需要的简易棚架的支柱和横梁。
汗水浸湿了她破旧的布衣,手臂因反复挥动而酸胀,她却恍若未觉。这具身体的耐力比她预想的要好些,或许是山神残存意志的微弱加持,又或许只是绝境下的潜能。
晌午时分,她拖着几根处理好的木材回到庙前,开始重新搭建灶台。新的灶台更大,更稳固,用页岩石板垫底,青冈木为框架,中间填以黏土夯实。虽然依旧简陋,却比那几块随意垒砌的石头像样得多。
她并未停歇,又用剩余的木材和柔韧的藤蔓,开始尝试制作几个结构简单的套索和压板陷阱。这些知识来源于007数据库中最基础的野外生存指南,在此界能否生效,尚需验证。
就在她埋头忙碌时,山道上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不再是零星几人,而是七八个身影,有男有女,大多面有菜色,眼神惊疑不定。他们手中,或捧着几个干瘪的野果,或攥着一小把蔫黄的野菜,甚至有人提着一只瘦小的、不知名的山鼠。
他们远远看到庙前忙碌的林乔,以及那明显新搭建的灶台和散落的木材,脚步都迟疑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与他们记忆中那个彻底荒败、死气沉沉的山神庙,已然不同。
林乔听到动静,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人,在他们手中那点微薄的“贡品”上略一停留,没有言语,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庙门的路径。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最终,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老丈,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将手中几个干瘪的野果放在供桌上,然后对着神像躬身拜了拜,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有了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上前,放下手中之物,学着老丈的样子躬身行礼。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生疏,显然早已忘却了该如何祭拜一位神只。
林乔始终沉默地看着,直到所有人都完成了这简陋的仪式,她才走上前,指着那口新垒的灶台,以及旁边堆放的那些苦麻根和灰藜草,用一种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开口:
“山神悲悯,赐下生机。此物,苦麻根,需去皮捶打,浸泡去涩,方可煮食。灰藜草,取嫩叶,沸水焯过,能去苦味。” 她拿起一根苦麻根,用石片演示着去皮的动作,又指了指庙旁那处渗水的石缝,“此水清冽,可饮可用。”
她的语言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项客观事实。然而,这些对于山下村民而言,却是关乎生存的、实实在在的知识!
那些人愣住了,目光从林乔的脸上,移到她手中的苦麻根,再移到那处石缝,最后又落回供桌上那尊沉默的神像。山神……不仅接受他们的祭拜,还……教他们如何获取和加工食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在他们麻木的心底泛起。
林乔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继续去摆弄那些未完成的陷阱。她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需要将“方法”展示出来。信与不信,学与不学,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中。
那些人又在庙前逗留了片刻,窃窃私语了一阵,最终带着满腹的惊异和那点刚刚学到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知识”,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夕阳西下,将云落山的影子拉得很长。林乔终于将最后一个陷阱机关卡好,放在一旁。她看着那焕然一新的灶台,堆放的木材,以及那几个粗陋却蕴含可能的陷阱,又看了看供桌上那一点点、却种类各异的“贡品”。
东西依旧少得可怜,但意义已然不同。
她走到山泉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喝下,甘甜沁入心脾。抬头望去,暮色中的云落山静默矗立,山巅似乎有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一闪而逝。
“007,山神状态?”
“信仰之力微弱汇聚,神格崩坏速度减缓千分之三点七。评估:干预措施初见成效。”
林乔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无喜无悲。
她知道,火种已然播下,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星火燎原的那一刻。而她要做的,便是在那之前,为这即将到来的火焰,准备好足以燃烧的柴薪。这云落山的生机,需得从这最基础的一砖一瓦、一饮一食中,重新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