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因果……皆由缘定……”
“名字……不过累赘……”
“今日现身……非为结缘…只为还债……”
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复杂。
“阳神……残魂重聚不易……好自珍惜……切莫轻言舍命……”
“至于那小娃娃……”
声音落在姜啸身上。
“天机珠碎……霸血枯竭……看似伤及本源……”
“然祸兮福所倚……破而后立之路……他比谁都要熟悉……”
“引魂玉既碎……九星宫必有所察……”
“前路险恶……各自珍重……”
声音渐弱渐渺,如同融入山谷的风声中,最终彻底消失。
连同那道从未真正显露过的佝偻麻衣虚影,也再未出现过。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前辈……”
阳神一号跪在草地上,怔怔地望着虚空。
他能感受到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真正远去了。
还债?
破而后立?
他低头,看着臂弯中依旧昏迷、但胸口的起伏已经变得平稳悠长的姜啸。
老男人……
我们……
好像又欠了一条……天大的命债啊……
他深吸一口山谷间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九星宫……引魂玉……周枯荣……
他扶着姜啸坐起。
让老兄弟的头靠在自己同样结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那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和体温。
看着那张被他自己简单清理过血污、依旧苍白却已不是死灰色的脸。
“睡吧,老男人……”
阳神一号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决心,“这次……换爷罩着你。”
他抬头,望向远方古堡崩塌的方向,眼中金色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周枯荣的狗命……还有那背后搞鬼的九星宫……老子……慢慢跟你算。”
阳光洒落,山谷清幽。
劫后余生的兄弟,默默守护着彼此。
未来的路或许更加坎坷,更加血腥,但此刻活着真好。
破庙,或者说山壁裂开的那半爿屋顶下。
空气里还浮着湿泥草茎的味道。
哑嫂端着的粗陶碗,碗口热气早就不冒了。
她蹲在姜啸旁边,碗沿小心地贴着姜啸干裂的嘴唇边缘。
碗里是混着点碎肉末的菜糊糊。
姜啸靠着一大捆枯黄的草,眼睛没全睁开,就一条细细的缝。
灰金色的瞳孔深处没光,沉得像潭冻住的死水。
哑嫂把菜糊往他嘴边再凑近点。
没反应。
姜啸喉咙那块骨头艰难地滚了一下,咽下口唾沫。
嘴唇动了动,干得发白。
哑嫂的嘴跟着也张开一道缝,喉咙里发出点模糊的“呃”、“啊”。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蹭了蹭,指头尖还沾着泥屑。
又伸过去,用那指头轻轻抹了下姜啸的嘴角。
那里裂开一道小口,凝固了暗红的血痂。
动作笨拙,又带着点不敢触碰的劲儿。
大老黑盘腿坐在对面,门板宽的黑沉巨剑横在膝盖上。
大手捏得剑柄咯吱作响。
一张老脸铁板似的,眼珠子瞪着庙堂深处那片被破布帘子挡住的阴影。
像是要瞪穿那里头的东西。
他身边散着几个啃完的硬馍馍渣儿。
偶尔从鼻孔里喷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烟油子味的“哼”。
像头憋着火的牛。
“咳……”
姜啸嗓子里挤出点气音。
哑嫂手一抖,碗里的菜糊晃荡一下,差点洒姜啸胸口破布褂子上。
她赶紧稳住。
“呃、呃呃……”哑嫂喉咙里急急地响。
眼睛盯着姜啸的脸,眼珠子亮得吓人。
像是在求他喝一口。
姜啸终于把那道眼皮子撑开了些。
灰金重瞳里映出哑嫂那张着急的脸。
他脑袋轻微地摇了摇。
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但哑嫂看见了,端着碗的手一下就僵了。
肩膀慢慢塌下去,眼里的亮光也一点点暗了。
她默默缩回手,碗搁在自己脚边泥地上。
又蹭了蹭大腿,想去碰姜啸搁在身侧那只裹着脏布的手。
指尖离那布条上的血迹还差半分。
哑嫂顿住了,手收回来,在自个儿衣襟上抹了把,头埋得很低。
大老黑眼角余光扫过这边,那声“哼”更大了。
他干脆闭上眼,后脑勺抵着身后半塌的泥墙。
整个破庙里只剩山风刮过屋顶窟窿的呜咽。
布帘子被掀开一条缝。
赵大奎那张疤脸探进来。
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一只独眼珠子在昏暗光线下转了个来回,落回姜啸脸上时,硬邦邦点了下头。
“啸哥,后山道口清干净了。”
声音压得极低。
他缩头回去。
帘子落下。
风卷着更深的凉气钻进庙里。
角落那堆烧得只剩一点暗红的篝火晃了晃,挣扎着吐出一小缕灰烟。
姜啸搁在身侧那只没伤的手,几根指头在泥地上蜷了蜷。
指甲抠进湿冷的泥里。
他头靠着草捆,后脖颈那条青筋凸起来。
像根绷到极限的弓弦。
他在听,听那布帘后面,死一样的寂静里。
有没有多出一口喘气的声音。
时间慢得像是庙顶窟窿漏下来的山泉水滴落。
啪嗒。
又啪嗒。
大老黑眼皮抖了一下。
豁然睁开,他没动,身体绷得如铁铸。
连膝盖上那柄黑沉巨剑都没一丝颤。
但那双眼睛死死定在布帘子上,眼珠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噼啪作响。
哑嫂也像是感觉到了啥,猛地抬头,沾了泥的手一把按在自己心口。
嘴巴张着,没声音,只有喉咙管剧烈地收缩着。
吸气,呼气,短而急促,像只离水翻肚皮的傻鱼。
啪嗒。
水滴落的声音。
布帘子底下,一根手指头动了一下。
指甲盖裂了几道缝,指节被泥巴血块结糊着。
动得异常迟缓,像是生锈了的铁片被人硬生生掰活。
接着是整只手,艰难地曲起,指骨捏紧,手背上几条蚯蚓似的青筋猛地暴凸。
手背砸在地上。
噗……
沉闷的一声响,泥点混着半干的血渍溅开一小圈。
“呃……呃呃……”
哑嫂喉咙里的气声猛地拔高,又尖又哑。
她想站起来冲过去,腿一软,整个人扑坐在地上。
大老黑依旧没动,但他全身的骨头,每一节都在发出细微又危险的咯嘣声。
那双盯着布帘的眼睛,像是要喷出带血的刀子。
哗……
布帘被人从里面粗暴地一把扯开,草屑尘土簌簌往下掉。
赵大奎那张疤脸撞出来,独眼血红。
“阳……阳神爷醒了……”
破嗓子吼出来都变了调。
嘶哑狂喜,还夹着点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让开位置。
布帘后面,那堆勉强垫高了铺开、还算干净的枯草上,阳神一号半躺半靠。
上身勉强被赵大奎用捆草垛剩下的破烂粗麻布包了包,露出来的胸口皮肤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死人般的灰败。淡金的色泽像是活了过来,有极其微弱的光晕在内里隐隐流转。
虽然微弱,却像是寒冬腊月里冻硬了的河面底下终于有了水流的动静。
有生气了,可他整个人依旧虚弱得吓人。
头发胡子乱糟糟地粘着血泥结块,脸色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两点极其微弱的金焰,像狂风暴雨夜里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他的嘴唇干裂,起满了皮屑,喉咙管艰难地蠕动着,胸腔微弱地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拉拽声。
“老……男……人……”
阳神一号的嘴唇哆嗦着,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撕裂般的气音。
沙哑、微弱、模糊不清,却让整个破庙的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喘气都忘了。
姜啸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沉寂如灰烬的重瞳之中,一点极其微弱却凶锐的火焰轰然点亮。
“让开……”
一声爆吼,炸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人影一闪,刚才还靠着一堆枯草、死气沉沉的姜啸,如同蛰伏到极致的凶兽,毫无征兆地炸起。
动作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身上裹着的破布绷带被瞬间迸发的残余力量绷得哗啦啦响。
带起一股疾风,卷起地上的草屑、灰尘扑了哑嫂一脸。
她连惊呼都没发出。
只是呆呆地、眼睁睁看着姜啸冲过去的身影。
人已直接撞进了那块布帘子后面。
咚……
沉闷的碰撞声伴随着粗布帘子撕扯崩裂的刺啦声。
姜啸冲得太猛,力道根本没控制,一头重重撞在阳神一号靠着的草垛后石壁上。
碎石屑簌簌落下,他额头瞬间红肿,鼓起包。
可姜啸根本感觉不到,身体前扑的冲力。
带着他踉跄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就向前扑倒下去。
“操……”
大老黑那边只来得及骂出半个字,布帘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心脏都骤停一拍。
姜啸竟然直接扑倒在了草垛前,上半身扑在阳神一号腿上。
一只手死命撑在阳神头侧的草垛上,另一只手五指如钩,死死抓住了阳神一号搁在身侧的手臂。
不是扶,不是撑,是抓。
那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白得吓人,指甲深陷进阳神一号手臂上淡金色的皮肤。
几乎要把那刚刚凝聚出来的血肉重新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