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神……”
姜啸喉咙里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他的脸就怼在阳神一号脸前半尺,剧烈喘息喷出的热气扑在阳神脸上。
那双灰金重瞳死死盯住阳神那双微张的眼睛,瞳孔里面那点微弱金焰在姜啸眼瞳的倒影里疯狂跳跃。
“活……活着……”
阳神一号的眼皮,地掀开一条缝,极其微弱的光线从那缝隙里透出来。
他看到姜啸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血污混合着憔悴的脸。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灼热,烫得他虚弱的神魂都抖了一下。
他嘴唇哆嗦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音。
“黑……”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阳神一号被血污堵住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像是锈蚀了百年的门轴被强行推动,嘶哑,含混,模糊得几乎听不清。!
可就是这一个字如同九天雷霆,轰然砸进姜啸脑海,砸得他撑在草垛上的那条胳膊猛地一抖,差点整个人栽下去。
黑?!
什么黑?
哪个黑?
姜啸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炸响,一股无法控制的凉气,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僵硬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抓住阳神手臂的那只手,指头瞬间绷紧。
捏得阳神本就虚弱的手臂,发出一声骨骼摩擦的轻响。
“再说一次。”
姜啸的声音骤然拔高,嘶哑的几乎劈了嗓,“谁?说清楚。”
他另一只手猛地抓向阳神的肩膀,五指如同铁钩死死扣住。
力量之大,指头几乎要隔着那点刚长出来的新肉,抠进骨头缝里去。
“呃……”
阳神一号被他捏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整张脸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了,!额头瞬间沁出大片冷汗。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可那口微弱的气卡在胸腔里,怎么也吐不顺畅。
眼神都开始涣散。
“松……松开……老男人……你要捏死他吗?”
大老黑的破锣嗓子,如同炸雷般在姜啸耳边响起。
黑影一闪,大老黑如同暴怒的狂狮猛扑而至。
布满老茧蒲扇大的手,闪电般扣住姜啸抓在阳神肩膀上的那只手腕。
另一只手抵住姜啸另一条胳膊,猛力向后一带。
力量之大,扯得姜啸整个人向后一个踉跄。
蹬蹬蹬,连退三步。
才被大老黑死死顶住后背,才勉强站稳。
“咳咳咳……”
阳神一号失去了姜啸的钳制,猛地蜷缩起身体,剧烈的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淡金色的血液混着唾沫从他嘴角涌出。
整个人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阳神爷!”
赵大奎急眼了,一步冲过去想扶。
被阳神猛地挥手挡开,那只手虚弱得抬起来都颤巍巍。
但他还是死死地,固执地,指向姜啸。
喉咙里那口撕开气管般的气,终于冲了出来。
“黑……”
“姬……”
两个清晰无比,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量喊出的字眼,如同两道裹挟着地狱寒冰的惊雷,在破庙那狭窄的空间里狠狠炸响。
“黑姬?”
大老黑那双铜铃大的牛眼猛地瞪得溜圆,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满脸的横肉都在抽搐,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表情活像是刚听说自己家养的看门老黄狗,其实是个母的,而且还是隔壁老王家的。
“操……”
一声震得破梁上灰尘簌簌掉落的咆哮,脱口而出。
“黑姬那臭婆娘?不可能!”
他一把松开还在剧烈喘息、浑身绷得如弓弦般僵硬的姜啸。
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疯牛,原地转了个圈,厚底的破布鞋狠狠跺在地上。
咚……
地面似乎都微微颤了一下。
“那娘们儿在凤羽城那会儿,天天给你熬那些苦得狗都不喝的参汤,眼睛都熬红了,老子还偷喝过,被她用笤帚疙瘩追着撵了三条街。”
大老黑唾沫星子横飞。
他猛地指向瘫在草垛上拼命喘气的阳神一号,指尖都在哆嗦。
“为了护着你这宝贝疙瘩,她敢拿着把破铁片子,顶着九宫仙那几个杂碎的法宝往上冲,差点被轰成筛子,命都丢了大半条。”
他声音拔得尖利,充满惊怒。
“你现在告诉老子……她……她是坑咱们的?是那个藏在阴沟里下黑手的耗子精?放你娘的狗臭屁。”
“咳……咳咳咳……呵……呵嗬嗬……”
阳神一号蜷缩着剧烈咳嗽,每咳一下都呕出血沫。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抬起那只染着淡金血渍的手。
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眉心。
那里一个极其细小的,几乎不可辨认的,黯淡的血红色的烙印。
烙印的形状赫然是一枚扭曲的漆黑狐狸爪子。
“引……魂……印……”
阳神一号的声音,断断续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带着浓烈的腥气和刻骨的怨毒。
“黑……黑姬……”
他死死盯着姜啸,灰败的瞳孔里燃起最后一点疯狂的金焰,“周家……狗……走狗……”
“烙印……引魂……入……瓮……”
“那娘……娘们……亲手……按……按在老子……眉心……”
噗……
又是一口掺杂着金光的内腑精血狂喷而出。
阳神一号身体猛地一抽,眼瞳中的光芒急速黯淡,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死寂。
破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山风刮过窟窿呜咽的声音。
姜啸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浇铸在泥地里的雕像。
灰金色重瞳里,所有燃烧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灰。
大老黑还保持着伸手指骂的姿势,嘴巴半张着。
满脸的横肉僵住,扭曲成一个极其滑稽的表情。
像是瞬间被抽离了所有气力。
那只指着阳神的手,还停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赵大奎靠在泥墙边,唯一的那只独眼瞪得溜圆。
眼白上布满血丝,眼球鼓凸。
他手里攥着的半截草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捏得粉碎,碎屑从指缝里簌簌落下。
空气都像是凝固成了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管子上,让人喘不过气。
哑嫂坐在地上,泥巴糊了半张脸也忘了抹,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带着惊恐的吸气声。
她的眼睛看看昏死的阳神一号,又看看僵如石头的姜啸。
最终死死盯着阳神眉心那个淡得快要消失的狐狸爪印。
眼珠子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只剩下全然的恐慌和不知所措。
时间被无形的拉长了,每一秒都像是在泥沼里蠕动。
姜啸的身体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只是指尖蜷了蜷,指甲又抠进湿冷的泥里几分。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傀儡。
那双死灰般的眼睛转向大老黑,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
“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低沉沙哑。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钝刀子在刮磨着生锈的铁块。
“凤羽城……参汤?”
“护我?”
大老黑被他看得浑身一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半塌的泥墙上。
墙皮哗啦啦掉下一块。
轰……
姜啸脑子里像被人塞了个震天雷,炸得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全是乱闪的金星。
“黑姬……周家……狗……走狗……”
阳神一号昏死前那几个断断续续、浸满血沫的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他脑子里。
他杵在原地,身体绷得如拉满即将崩碎的硬弓。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肉里,刺痛却压不下心口那股翻江倒海的冰寒和撕裂感。
那个黑姬?
那个在凤羽城清心轩,会因为他喝药嫌苦,偷偷往药碗里扔一小块饴糖,被药铺老板发现追着骂了三条街,她梗着脖子跟人对骂,骂完转头冲自己吐舌头笑的姑娘?
那个在天机阁听雪峰,被大雪封山,她省下自己仅存的半块风干肉脯,硬塞进他包袱里,冻得嘴唇发紫还笑着说她怕胖的黑寡妇?
那个九幽绝脉爆发,自己痛得几乎失去意识,是她不顾反噬,用自己那点微末修为一次次试图封住他体内暴走的能量,最后瘫在雪地里,十指被冻得血肉模糊的黑姬?
走狗?
亲手按在阳神眉心烙印的黑手?
一股难以形容的血腥味直冲喉咙。
姜啸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
只剩下灼烧般的抽痛。
“操……操操操……”
一旁的大老黑终于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
他几步冲到阳神一号身边。
蒲扇大的手一把揪住阳神一号的衣领子,将他上半身提溜起来!
“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放什么狗臭屁,黑姬那娘们儿,她敢?她怎么能?!”
阳神一号的脑袋软软地耷拉着,毫无反应。
“老黑……老黑你轻点。”
赵大奎急了,扑上去抱住大老黑的胳膊。
“阳神爷不行了,不行了!”
大老黑喘着粗气,眼珠子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头被彻底激怒的斗牛。
他瞪着手里人事不省的阳神一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老子不信……老子他妈不信……”
“咳咳……咳……水……”
草垛上。
阳神一号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呛咳的急促气音,眼皮剧烈抖动。
灰败的脸色因剧烈咳嗽而浮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赵大奎如蒙大赦,转身扑向角落那个缺了口的瓦罐,“水,水来了。”
他捧着小半罐凉水,半跪在阳神一号身边。
哑嫂也慌忙爬过来,哆嗦着用手里的破碗舀了一点,笨拙地把碗沿凑近阳神一号干裂的嘴唇。
阳神一号像是沙漠里濒死的人遇到甘泉。
喉结拼命滚动,贪婪地喝着那点浑浊的凉水。
水混着嘴角渗出的淡金血沫,顺着下颌流进脏污的衣襟里。
小半碗水下去,阳神一号急促的喘息微微平复了一丝。
他眼皮抖动着,极其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虚弱的目光茫然地在空中停顿了几息。
最后才一点点聚焦。
越过端着碗、眼神惊恐茫然的哑嫂。
越过蹲在旁边、独眼中带着担忧的赵大奎。
越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色铁青的大老黑。
最终死死地定在了那个依旧保持着僵硬姿势,背脊挺直如标枪般杵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得如同万年冻土的姜啸身上。
阳神一号嘴唇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