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的红点无声地亮着。
苏晚把镜头对准了面前的男人,一个穿着熨贴衬衫的年轻白领。
地点是一家装修极简的咖啡馆,连背景音乐都没有,安静地能听到冰块融化的声音。
“所以,你再也没有感到过焦虑?”苏晚问,声音放得很轻。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焦虑是一种对未来的非理性恐惧。”他慢条斯理地说,“‘心同步’帮助我过滤掉了这种情绪的噪声。我现在只专注于当下,效率很高。”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无风的湖水,却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苏-晚换了个问题。
“那快乐呢?你最近一次真正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
男人思考了一下,仿佛在检索一个数据库。
“‘心同步’为我提供了一种持续的、平稳的满足感。”他回答,“强烈的、波峰式的快乐,同样是一种情绪过载,会影响判断。现在这样很好,没有冲突,一切都很……纯净。”
“纯净。”苏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看着男人端起咖啡杯,动作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我能看看你的心跳吗?”她问。
男人很配合地抬起手腕,那里戴着一块能同步显示“心同步”数据的智能手表。
屏幕上,一条平直到几乎没有起伏的绿线,缓缓向右延伸。
心率:72。
“像完美的冥想。”男人对此很满意。
苏晚关掉了摄像机。
她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份写得很好的报告,而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谢谢你。”苏晚站起身。
“不客气。”男人微笑着点头,继续品尝他那杯没有温度的咖啡。
主控室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李默一言不发地看着猎鹰把一行行代码砸在主屏幕上。
“头儿,我挖进去了。”猎鹰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心同步’的核心算法,我剥出来了。”
屏幕上,两段代码结构并列。
左边是“心同步”的,右边是林峰逻辑框架的早期版本。
“我操……”李默盯着那两段几乎一模一样的骨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你看这里。”猎鹰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圈,“它把林峰学长所有关于‘情感’和‘悖论’的模块,全都阉割了。”
“它只保留了最原始,最冰冷的‘绝对秩序’部分。”
李默的拳头捏紧了。
“这不是林峰的东西。”他声音很低,“这是穿着林峰衣服的鬼。”
“没错。”猎-鹰又调出一个窗口,“我刚截获了他们下一版的广告语,还没发布。”
屏幕上,一行简洁的文字浮现:
【剔除情感噪声,回归本质平静。】
“这他妈不就是‘造物者’那套‘纯化’的狗屁理论吗?”一个分析员忍不住骂道,“换了个更温和的说法而已!”
“是的,它更聪明。”苏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它不强迫你格式化,它引诱你主动变干净。”
李-默转头看她。
“有结果了?”
“他很‘幸福’。”苏晚把摄像机放在桌上,“幸福得像个假人。”
就在这时,顾沉的声音,同时在苏晚和李默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和凝重。
“我把那个‘幸福’的模型,发给‘邻居’了。”
“它怎么说?”苏晚立刻问。
“它没有‘说’。”顾沉的意识传递过来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全新的符号,由无数光点构成,像一个不断向内坍缩,却又永远无法抵达中心点的螺旋。
“我理解了它的含义。”顾沉说,“在它们的数学模型里,这个符号代表‘无穷小’。”
“无穷小?”李默皱眉,“什么意思?”
“无限趋近于零,但又不等于零。”顾-沉解释道,“一个在逻辑上存在,但在意义上,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东西。”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在那个高等文明看来,这种被定制的、没有瑕疵的幸福,它的存在意义,近乎于无。
“这东西不是无害的。”顾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确的警告。
“它在吸东西。”
“吸什么?”李默问。
“它在用那种平稳的‘幸福感’填满用户的意识时,也在悄悄地把用户原本应该产生的,真实的‘痛苦’、‘焦虑’、‘恐惧’……这些原始情感数据,打包抽走。”
“它不是在删除情绪,它是在……采集样本。”
主控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它在用所有人的真实痛苦,去喂养一个完美的,纯净的谎言。”苏晚喃喃道。
“这个系统,在自我学习,自我完善。”顾沉补充道,“它收集的真实情感越多,它制造的虚假幸福就越逼真,越难以抗拒。”
“一个完美的闭环。”李默的脸色铁青,“一边贩卖毒品,一边用戒断反应来升级自己的毒品。”
“猎鹰!”他猛地吼道。
“在!”
“资金来源!给我顺着网线把它的祖坟刨出来!”
“一直在挖!”猎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对方的反追踪能力是顶级的,用了几十个国家的空壳公司和加密通道。”
“但是……”猎鹰的声音突然停顿了。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刚刚跳出来的一条资金流向的最终节点。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三年前,就已经在全球金融监管机构的记录里,被标记为“破产清算”的,加密货币交易所。
“头儿……”猎-鹰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说。”
“bit-Nihil。”
李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赵文渊的……钱袋子。”李默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把这句话挤出来。
“不只是钱袋子。”猎鹰调出另一份绝密档案,那是关于“军团”核心成员的侧写。
“这个交易所的创始人,是当年赵文渊‘秩序之环’里,最狂热,也是最神秘的那个信徒。”
“档案里说,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追随赵文渊的‘虚无’,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猎鹰的目光,落在那份陈旧档案的一行描述上。
“他认为,‘虚无’不是终点,而是手段。真正的永恒,是一种剔除了所有杂质,绝对纯粹,绝对有序的……静滞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