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柄上的血干了，像一层发黑的漆，黏在掌心。我一脚跨在池边，足尖离水面只差半寸，那口棺悬在池心，红雾盘旋，纹丝不动。陈智的手还死死攥着我胳膊，指节发白，呼吸撞在我后颈上，滚烫又急促。
“你停手。”他声音压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还能抽身。”
我没动。眼角余光扫过池面，黑水不再沸腾，反而缓缓向中心塌陷，一圈圈暗流打着旋，像有东西在下面吸。刚才那股要把人掀翻的冲击力消失了，连棺椁的威压都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暴起只是个警告——你敢再碰，我就毁了这里。
可它没毁。
它在等。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脚，靴底刮过石沿，发出刺啦一声。蹲下身，手指探进池边裂缝。水流方向不对。不是漫溢，是下渗，像井口吞水，无声无息，却带着稳定的牵引。
“你感觉到了吗？”我低声说，“它不是往外涌，是往里收。”
陈智没答，只盯着那口半开的棺。红雾悬在半空，像一根绷紧的线，连接着虚无。
“我们错了。”我抬头看他，“从一开始就想破它、掀它、逼它。可它不是门，是眼睛。”
他皱眉。
“你记得金光最初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伸手，指尖轻点水面。黑水竟微微凝滞，底下一道极淡的光痕一闪而逝，像是被惊动的鱼尾，“不是棺椁，是池底。第214章那会儿，水池自己平息了异变。它不是封印的容器，是封印的源头。”
陈智瞳孔一缩。
“我们试过砸、烧、割、咒，连血都泼了三回。”我站起身，走到符文边缘，弯腰把卡在裂缝里的短刀拔了出来。刀身嗡鸣一声，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可它从没真正攻击我们——它只反击想毁它的人。”
我甩了甩刀，血渣簌簌落在地上。
“现在，它不动了。红雾不攻，金光不闪，连棺都不摇了。”我将刀插回腰带，“因为它知道，硬来没用。可我们还剩一条路。”
“你疯了。”陈智摇头，“沉进去？这水谁知道通哪儿？万一下面是刀山火海，是噬魂阵眼，是……”
“是真相呢？”我打断他，“李家的诅咒从哪来？商朝的断档记在哪？为什么偏偏是这口棺，偏偏是这个池？我们查了半座古墓，翻了三十七块碑文，最后就卡在这儿——不是因为解不开，是因为不敢进。”
他沉默。
头顶石屑又开始掉落，不是暴雨般砸下，而是细碎地飘，像灰雪。墓室的裂痕爬满了四壁，一道主裂从穹顶劈到池边，符文在裂缝中明灭不定，红得发烫。
“退路快没了。”我说，“再不动，等石头塌下来，我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可沉下去，就真没回头路了。”
“谁说我要回头？”我转头看他，笑了下，“我从断龙岭爬出来那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陈智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问：“你真信这水能带我们下去？”
“我不信水。”我伸出手，掌心朝上，“我信它没拦我。”
他一怔。
“刚才我踩上池边，红雾没动。刀拔出来，棺没响。连那些符文，都在闪退。”我往前半步，靠近他，“它不拦我，是因为它知道——我想进去。”
“不是为了破，是为了看。”
陈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肩头的紧绷松了一寸。
“你总是这样。”他低声道，“别人在找活路，你在找死法。”
“可每次，我都活着出来了。”我伸手，抓住他手腕，“这次也一样。信我，或者信它——反正，总得信点什么。”
他没甩开。
片刻，他反手扣住我的手，力道重得几乎捏碎骨头。
“行。”他说，“一起。”
我点头，深吸一口气，转回池边。黑水已缩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漩涡，边缘符文忽明忽暗，像是挣扎，又像是召唤。我握紧他的手，迈步向前。
足尖触水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不是刺骨，也不是黏腻，像被一层薄纱裹住。黑水缠上脚踝，却没有下拉的力道，反而轻轻托着，像是在试探我的重量。
“准备好了？”我回头。
陈智咬了咬牙，“废话。”
我笑，抬脚再进半步，水已没至小腿。漩涡开始加速，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像有无数只手在下面轻轻推。池底的光痕又闪了一下，这次更久，像是回应。
“记住，”我说，“别松手。”
“你以为我想？”他冷笑，“你要是死了，谁给我收尸？”
我正要回嘴，头顶一声闷响，一块半人高的石块轰然砸在池边，激起大片黑水。符文剧烈闪烁，红雾猛地一颤，朝我们这边偏转。
“走！”我低喝，抬脚往前。
水没至腰际时，吸力终于来了。不是暴力拖拽，而是一种温和却不可逆的牵引，像潮汐收网。黑水漫过胸口，耳边声音骤然变小，连心跳都像被捂住了。我最后看了眼那口悬棺，红雾静静悬在半空，没有追来，也没有退去。
它在看。
我们也在看。
我闭眼，任身体下沉。
水流裹住全身的刹那，陈智突然用力握了我一下。
我睁眼。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别死。
水彻底吞没头顶，世界一暗。漩涡缓缓合拢，最后一缕光被吸进深处。池面恢复平静，像从未有人踏入。
只有池边那把短刀，刀柄朝下，斜插在符文裂缝里，一滴血从刃尖缓缓滑落，砸进水中，没起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