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雾压得贴地爬行，红石在腕上滚烫，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的烙铁。我背着陈智，脚踩在那些符文刻痕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古人的肋骨上。雾越来越厚，原本清晰的光路开始扭曲，红石的指引时断时续，仿佛有东西在地下拉扯它的命脉。
陈智的呼吸几乎没了，我贴着他后颈，能感觉到诅咒纹路正往心口爬。他身子冷得像块冰，骨头硌着我的肩胛，像在提醒我——再不歇，他就要断在这条路上。
我咬牙，凭着小棺材传来的微弱震颤辨方向。它和红石的频率原本同步，可进了这雾，节奏开始错位，像是两颗心在争谁主导。我盯着地面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符文，忽然发现它们排列成一条隐秘的古道，像是被人刻意藏起来的路标。
顺着它走，前方山壁下露出半截塌陷的石庙，屋顶斜插着一根断裂的旗杆，旗面早烂成了灰。我冲进去，火折子一亮，干苔燃起微光，勉强驱散了些雾气。我把陈智放下，用外衣裹紧他，又从背囊里翻出最后半块暖玉，贴在他胸口。
火光下，庙中央立着一块残碑，没供神像，也没香炉。碑面布满青苔，刻痕深得像是被刀剜出来的。我拔出匕首，刮去苔藓，十六个字缓缓浮现：“丰都镇魂，酆都承命，双门同启，万鬼归位。”
我盯着那字，心头一震。古籍里从没提过“双门同启”，只说酆都为鬼门总枢，丰都为魂道之始。可这碑文却说它们本是一体，像一把锁的两半。
我取出红石，贴在碑文上。刹那间，红石灼得我掌心发痛，碑面竟浮出血色光纹，勾出一幅简图——两座城池深埋地底，由一条冥河相连，中央一点标注着“锁魂枢”。那图一闪即逝，却在我脑子里刻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庙外雾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爬。
我立刻熄灭火折，抽出匕首贴墙而立。雾气缓缓分开，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外爬了进来，衣衫破烂，脸上结着霜花，手指黑紫，像是冻死了很久的人硬被拖回阳世。
他倒在门槛边，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气音：“……双枢不可分……一开则逆行……”
我没动，盯着他。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我怀里的小棺材：“你是……被选中的钥匙……不该由你来破……”
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断了气。
我蹲下检查，他怀里掉出一块黑石残片，表面刻着“禁语”符印，与红石材质如出一辙，只是颜色发乌，像是被血浸透又风干了千遍。我拿它靠近小棺材，棺体猛地一震，裂缝中那缕黑烟再次升腾，凝成丝线，竟在空中盘出一句话：
“……封印……不该由她来破……”
声音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砸进我脑子里。
我盯着那烟，又看向残碑上的图。双门同启，万鬼归位。可若只开一扇呢？碑文没说，老守墓人也没说。但“逆行”二字，像根刺扎进我心里——万鬼本该归位，若逆行，便是万魂倒冲阳间。
我回头看向陈智。他脸色青灰，诅咒纹已爬过心口，边缘泛出紫黑，像是根毒藤正往心脏缠。再拖一天，他必死无疑。
可若我去丰都，真把锁魂枢打开了呢？
我攥紧红石，它还在发烫，指向西南。小棺材贴在胸口，寒意刺骨，可那低语却像在催我前行。
“若我不去，他死。”我低声说，声音在空庙里撞出回响，“若我去，万鬼出……可那万鬼里，有没有我们被吞没的兄弟？有没有那些被诅咒撕碎却连名字都没留下的人？”
我没答案。
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选不选，而是非做不可。
我重新把黑石残片塞进怀里，用布条缠紧红石。它贴着脉搏，跳得像战鼓。我背起陈智，他身子轻得像一把枯骨，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刚走到庙口，我忽然停下。
那块残碑，刚才明明是面向庙内的，现在却转了半圈，碑文正对着我。
我倒退两步，再看——它又转了回去。
我盯着它，心跳加快。这不是风动，也不是地颤。这碑，有灵。
我走回去，伸手触它。指尖刚碰上，碑面突然渗出一丝血线，顺着“锁魂枢”三字流下，滴在地面，竟没散开，而是聚成一点，像在等什么。
我拔出匕首，割开掌心，血滴上去。
血珠一落，整块碑“嗡”地一震，血线瞬间蔓延，将十六字全染成暗红。紧接着，那幅血图再次浮现，但这次不同——冥河断了，锁魂枢炸开，两座城池之间，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影，正从地底往上爬。
我猛地收回手，碑面恢复原状，血迹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它在告诉我——门若开，万魂逆行，非归位，是破界。
我站在庙口，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腐土与铁锈的味道。红石还在指引，小棺材还在震，陈智的体温越来越低。
我低头看他，又看向西南方向。雾深处，那抹暗红血光依旧亮着，像是在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小棺材按在心口，低声说：“那就让我看看，这‘钥匙’，到底是开锁的，还是……砸锁的。”
我迈步走出石庙，脚踩在古道上，身后残碑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松了一道缝。
红石的光路再次浮现，直指幽谷深处。
我加快脚步，肩上的陈智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句模糊的话。
我听不清。
低头去听——
他嘴唇开合，声音轻得像风吹灰：
“……你不是钥匙……你是……撞门的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