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渗出的黑烟贴着地面追上来时，我正把陈智往上托了托。他手腕还搭在我肩上，指尖冰凉，脉搏若有若无，像一根快断的琴弦。牌坊就在眼前，两根石柱深陷进地底，表面布满裂痕，像是被什么巨力反复撕扯过。红石在我掌心滚烫到发麻，几乎要烧穿皮肉，光路却比之前更稳，直直刺进“酆都”二字中央那团暗红光柱里。
我没停。
黑雾从脚边裂隙涌出，缠上小腿，带着腐土与铁锈混合的腥气。每走一步，阻力就加重一分，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往后拖我。陈智的嘴唇又动了，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浮上来的：
“别信……活人的传说。”
我咬破舌尖，血珠混着唾液滑下喉咙，腥甜中带着一股焦糊味——那是诅咒在体内烧灼的痕迹。我把血抹在红石表面，它猛地一震，光路骤然扩张，像一把烧红的刀劈开浓雾。同时，我将小棺材从怀中取出，按在胸口，裂缝正对心口。黑烟立刻翻涌而出，不是外泄，而是倒吸，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着往回缩。
三者连成一线。
红石、棺材、我，成了能量回路的节点。体内的血像是被点燃了，顺着经脉往胸口冲，七窍开始发烫，鼻腔里有液体流下，我没擦。
牌坊基座有一处凹槽，形状与红石完全吻合。我抬起手，将红石狠狠按了进去。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芯转动。
红石瞬间通体赤红，光芒顺着石柱往上爬，所过之处，裂痕中渗出暗红光流，如同血管搏动。我感觉到胸口的小棺材在震，不是警告，是共鸣，像是它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千年。我死死抱住它，另一只手揽住陈智的腰，整个人跪了下去。
不是屈服。
是献祭。
额头触地的瞬间，大地传来低沉的嗡鸣。我听见自己在说话，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以生魂叩门，不为请，不为召，只为走一回逆路。”
话音落，红石炸裂。
碎片化作光尘，顺着石柱盘旋而上，融入“酆都”二字。那两个字猛然膨胀，像是活了过来，笔画扭曲、重组，最终化作一条血色符链，缠绕牌坊旋转三周，每转一圈，天地就暗一分。等到第三圈结束，符链轰然沉入地底，像是钉进了冥河深处。
整片空间静了一瞬。
没有风，没有声，连黑雾都凝固在半空。
然后，钟响了。
一声，悠远，沉重，像是从地心最深处传来。我背上的陈智猛地抽搐了一下，心口那道紫纹剧烈跳动，像是要破皮而出。我立刻将小棺材贴在他胸口，黑烟再次渗出，这一次不再是暴动，而是缓缓流入，像在填补某种空缺。
钟声持续震荡，地面裂纹疯狂蔓延，一道道纵向撕开，底下透出暗红光芒，如同大地睁开了无数只眼睛。牌坊后的虚空开始扭曲，先是浮现出一段城墙的影子，接着是飞檐，是钟楼，是层层叠叠的宫阙轮廓——可它们忽明忽灭，像是存在于两个世界之间，无法完全降临。
我知道，它在排斥。
这城不想被打开。
可我已经跪在这里了。
我咬破手指，将血涂在小棺材的裂缝上。黑烟凝成一道符印，缓缓升空，烙在虚空之中。符印成型的刹那，整座牌坊剧烈震颤，石柱上的裂痕喷出黑焰，随即熄灭。一道巨大的阴影从虚空中浮现——
百丈高的城门，漆黑如墨，门环是两条交缠的蛇首，蛇眼空洞，却仿佛在注视着我。门楣之上，“酆都仙城”四字缓缓浮现，字迹流淌着暗金血痕，像是刚被刻上去，又像是从未愈合的伤口。
城门，开始开启。
无声无息，没有铰链的摩擦，没有风的呼啸，只是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门后是无尽的暗，那暗不是没有光，而是光进去就被吞噬了。扑面而来的气息让我膝盖一软——那是万古死寂与未熄怒火的混合，是生者踏足即死的领域。
我背起陈智，站起身。
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可那只手，依旧死死抓着我的衣领。我低头看了眼掌心，红石的残片还嵌在皮肉里，边缘割得血肉模糊。我没拔，反而握得更紧。
一步，踏出。
鞋底落在城门前的石阶上，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敲在棺材盖上。身后的雾气猛地收缩，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回。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投在城墙上，轮廓竟与牌坊上曾浮现的某个身影隐隐重合。那影子没有动，可我知道，它在看着我。
我不再犹豫。
抬起脚，第二步，踏入光与暗的交界。
城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没有声音，没有震动，就像它从未打开过。
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站在一条宽阔的石道上，两侧是高耸的黑色城墙，头顶无天，只有流动的暗云，像是凝固的血河。石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宫殿轮廓，檐角挂着青铜铃，却一个也没响。
陈智突然动了。
不是抽搐。
是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是纯黑的，没有眼白，嘴角缓缓扬起，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沙哑，而是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腔调：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