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红石碎片还在发烫，我握紧它，指节被灼得发麻。脚下的裂缝已经合拢，像一张嘴吞掉了最后的痕迹。我背着陈智往后退了三步，岩台边缘的风突然停了，空气却开始扭曲，像是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搅动一池死水。
我抬手将他往上托了托，布条勒进肩膀的旧伤，疼得我咧了下嘴。可这疼是活人的疼，比刚才那些没脸没血的怪物强多了。我盯着前方断裂的石阶，那里本该是通往二层的路，现在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揉皱了，空间凹陷下去，边缘泛着暗紫色的光。
我捡起一块焦石，甩手扔过去。石头飞到一半，忽然慢了下来，接着像被拉长的蜡烛一样扭曲变形，最后“噗”地散成黑灰，飘都没飘，直接往下坠，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我眯起眼，刀尖点地，轻轻划了个圈。地面没反应，可我掌心却一阵发凉。这地方不对劲，不是热，不是冷，是连呼吸都变得粘稠，肺里像塞了湿棉花。
我把陈智轻轻放在一块完整的黑岩上，刀横在身前。他还在昏迷，但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别……听……”
我没回头，只低声问：“听什么？”
他没再说话，小棺上的金光微微闪了闪，像是回应，又像是挣扎。
我闭上眼，把刀背贴在耳边。地脉的震动传上来，原本杂乱无章，现在却变了节奏——三短一长，三短一长，像某种信号，又像心跳。我皱眉，这频率不对，活人的脉搏不会这么稳，死人的更不会动。
正要睁眼，刀背突然烫得像烧红的铁片。我差点松手，可就在这瞬间，红石碎片“嗤”地燃起一缕青火，没有声音，却有一句话直接钻进脑子里：
“你能听懂地脉的哭声，很好。”
我猛地睁眼，刀尖一抖，地面裂开一道细缝。四周依旧死寂，可我知道，有什么来了。
前方扭曲的空间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灰雾涌出，一个人影从里面踏了出来。他穿一件灰袍，白发垂到腰际，脸上没有皱纹，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全是灰白，像两块磨平的石子。
他站在断裂的石阶上，脚底没踩实，却稳如山岳。我下意识把陈智往身后拉了半步，刀横在胸前，呼吸压到最轻。
他没动，也没看我，只是抬起一只手，指向我刀上的红石。
“它认得我。”声音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是直接在我骨头里响起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颅骨。
我咬牙：“你是谁？”
他不动，也不答，只说：“你体内的天命，也听过我的名字——但我不说，你也不能问。”
我冷笑：“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挺像那帮道士。”
他嘴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又不像。
“你们不该来。”他声音低下去，却更清晰了，“但来了，便只能走到底。”
我握紧刀：“那你就让开。”
他没让，反而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我：“地狱十八层，每过一层，失一物。”
我皱眉。
“第一层，失血。”他顿了顿，“第二层，失忆。第三层，失心。第四层，失名。第五层，失形……”
我听得脊背发凉，可面上没动：“你说这些，是想吓我？”
“不是吓你。”他目光转向陈智，“是提醒你。真相不在尽头，而在舍弃之中。”
我冷声问：“那你要我舍什么？”
他终于看向我，那双无瞳的眼睛像是穿透了皮肉，直勾勾盯着我骨头里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说，“但你会知道。当你站在第十八层的时候，你会回头，发现你已经不是你了。”
我冷笑：“那又怎样？我不是为了变成谁才来的。”
他沉默了一瞬，灰袍无风自动。
“记住。”他说，“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话音落，他身影开始淡去，像雾被风吹散，可最后一句却像刻在空气里：
“你已经丢了第一样东西。”
我猛地抬头：“什么？”
他只剩下一个轮廓，站在石阶尽头，灰发飘动。
“你以为你赢了。”他说，“可你没看见，你脚边的影子，少了一寸。”
我低头。
地面裂痕边缘，我的影子确实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齐刷刷削去了。
我抬头再看，他已经没了。
四周恢复死寂，风还是没来，可我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刀尖垂地，红石的火已经灭了，可余温还在，烫得我掌心发颤。
我回头看了眼陈智。他眉头皱得更深，小棺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在承受什么看不见的撕扯。我蹲下身，把布条重新缠紧，手指碰到他手腕，冰得吓人。
我站起身，刀收回背后，盯着那道扭曲的石阶。空间还在波动，可刚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不是走了，是藏了。
我盘膝坐下，背靠着一块黑岩，刀横在腿上。体力还没恢复，天命之力也压得胸口发闷，可我现在不能动。
老家伙说得对，我们已经来了。
可我不信什么“失一物”。
我叶婉儿能走到这儿，靠的不是命轮，不是天命，是我自己一步一脚印踩出来的血路。
少一寸影子？那又怎样。
大不了，我用自己的光，把影子再照回来。
我闭上眼，调息。
呼吸渐渐平稳，肌肉的酸痛还在，可意识清醒。我能感觉到地脉的震动又变了，不再是三短一长，而是七下急促，接着停顿，像某种倒计时。
我没睁眼。
可我知道，下一关，不会让我们喘太久。
刀柄上的红石突然轻轻一震，像是在提醒什么。
我手指搭上刀脊，没动。
七下震动，停。
第六下时，陈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我睁开眼。
他眼角渗出一滴血，顺着太阳穴滑下来，滴在黑岩上，没散，也没被吸走，就那么凝着，像一颗红痣。
我伸手抹掉那滴血，指尖发烫。
他还在喘，可呼吸节奏变了，不再是人类的频率。
我盯着那滴血在指尖干涸，裂开细纹。
然后我慢慢抬头，看向那道扭曲的石阶。
风还是没来。
可我知道，它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