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断裂的声音在林间回荡片刻，便被溪水声吞没。陈智的手指仍搭在剑柄上，指节泛白，但眼神已从警觉转为审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肩头微沉，终于松开了握剑的力道。“不是追兵。”他说，声音低而稳，像是在确认给自己听。
叶婉儿没有立刻回应。她右足还浸在溪中，脚踝被水流轻轻推着，凉意顺着经络往上爬。她闭眼，深吸三次，舌尖轻抵上颚，引导玄黄气自膻中穴下行，一路沉至涌泉。气息落地那一刻，体内那股因警觉而绷紧的躁动悄然平息。她睁开眼，却没有收回脚，反而将左足也探入水中，双足稳稳踩在溪底青石上。
憋宝人一直盯着背上的铜炉。布裹未动，炉身无震。他伸手按了按炉顶，掌心传来的是温凉的静止感。片刻后，他解开肩带，双手捧下铜炉，轻轻放在身旁一块平整的灰岩上。动作极慢，像放下一件怕惊醒的东西。
三人谁也没说话，可防备的姿态已彻底卸下。
叶婉儿忽然开口：“刚才那一瞬，我忽然明白，我们一路破阵闯关，其实是在对抗自己。”她的目光落在溪流上，“你看它，遇岩不硬撞，逢石则分流，可终究还是往前走。我们的道法，是不是也该这样？一味强破，未必是出路。”
陈智侧头看她，眉梢微动。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竹笛，指尖抚过吹口，试了半音，然后轻轻吹起。这一回的曲调与先前不同——起初几音如刃出鞘，短促锐利，似当年守洞兽扑来时那一记雷符引爆的瞬间；可紧接着，旋律一转，变得绵长柔和，如同火熄后余烟缭绕，又似剑锋收归鞘中时那一声轻响。
曲终，他放下笛子，说：“战斗不可免。但出手之后，得知道怎么收。”他看向叶婉儿，“就像你那天引九转离火攻命门，若不停手，那火也会反噬自身。”
叶婉儿点头，抬起右手，指尖悬于水面三寸。她并未催动灵力，只是静静凝神。片刻后，一股细微的黄气自掌心渗出，落入水中。溪面微漾，几片漂浮的落叶竟逆流滑动三寸，随即停下，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轻轻托住又放下。
“我也曾只想突破瓶颈。”她说，“现在才懂，停顿本身也是修行。”
憋宝人一直低头看着膝前的素笺。他慢慢展开那张炭笔勾画的纸页，上面是三人围坐溪畔的身影，线条简拙，却轮廓分明。他把纸推向中央，让两人看清。
“我从前画的是矿脉走势、地气流向、藏宝方位。”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这张不一样。我不想查它值不值钱，也不想知道它通不通龙脉。我就想记住——我们来过这里，站在这里，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拿走什么，而是因为……我们也成了这山水的一部分。”
陈智望着那幅画，许久未语。他忽然伸手，从地上拾起一枚扁平的青石，边缘略圆，表面覆着薄水膜。他用拇指摩挲石面，感受那天然纹理的走向，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然后他将石头轻轻放入叶婉儿面前的浅水处。
“你看这石头。”他说，“它被水流冲了十几年，棱角没了，可形状还在。我们呢？一路破机关、斗妖物、解封印，皮肉伤会好，可心里那些棱角，是不是也该磨一磨了？”
叶婉儿伸手拨了拨水，让那青石微微转动。“玄黄气刚入体时，我以为它是力量，是用来破障的钥匙。”她低声说，“现在我才察觉，它更像是大地的呼吸。我不该驾驭它，而是该跟着它一起一伏。”
憋宝人点点头，从行囊里取出油膏瓶，拧开盖子，再次涂抹右手虎口处的裂口。那道旧伤因频繁使用铜炉而反复开裂，如今已结了一层薄痂。他涂得仔细，动作缓慢，像是在疗愈的不只是皮肉，还有某种深埋多年的执念。
阳光渐渐西斜，照在溪面的角度变了，波光不再跳跃，而是拉成一道道金色的线。鸟鸣稀疏起来，风也静了。三人依旧围坐原地，无人提赶路。
叶婉儿忽然说：“不如就在这多留一时辰。”
陈智看了她一眼，没问为什么，只轻轻点头，重新靠回松树。他闭上眼，呼吸渐缓，不再关注天色，也不再留意四周动静。
憋宝人收起油膏瓶，将铜炉轻轻抱到膝前。他一手抚过炉身，另一手搭在炉盖上，指尖微微发烫。他知道，残识正在自我修复，地脉的讯息仍在缓慢回归。但他此刻不想追问，也不想催促。
时间一点点过去。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山野将暮的凉意。远处一只山雀跃上枝头，振翅飞走，划破寂静。
叶婉儿双足仍浸在水中，面上神光内敛，呼吸与溪流同频。陈智倚树而坐，竹笛收进怀中，眼神温润含光。憋宝人低头抚炉，神情平静，似已放下多年寻觅的执念。
他们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溪水继续流淌，冲刷着岸边的苔石，漫过叶婉儿的脚背。
她的指尖忽然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