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的指尖抽动了一下，溪水在脚边轻轻打旋，凉意顺着足心爬升。她没有睁眼，只是将呼吸缓缓拉长，舌尖轻抵上颚，体内那股温润的黄气自丹田升起，沿着经络流转一周，最终沉入涌泉。双脚踩实青石，她慢慢收回腿，湿袜贴着皮肤，却不再滞涩。
她站起身，衣角滴水，在石头上留下一圈深痕。
“我们该走了。”她说，声音不高，像从远处飘来，又像一直就在耳边。
陈智原本靠着松树闭目养神，听见这话，手指微动，随即撑地起身。他没说话，弯腰拾起背囊，拍了拍灰，顺手检查剑鞘是否牢固。铜扣咬合清脆，他点了点头，往前迈了一步，落在小径前端。
憋宝人正低头整理肩带。铜炉安静地卧在他膝上，布裹完好，炉身微凉。他伸手抚过炉盖，确认封印无损，才小心将它重新系回背上。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铜罗盘，指针微微晃动后稳住方向，指向东南。
三人并肩而立，片刻沉默。
然后同时迈步。
山路渐窄，杂草掩径，脚下碎石滚动。叶婉儿走在中间，脚步略显迟缓，但气息平稳。她不再刻意引导玄黄气，而是任其随步伐起伏自然流动。每当跨过一段陡坡，胸口便有一丝暖流滑过，像是大地在回应她的行走节奏。
陈智在前探路，右手始终虚搭在剑柄附近，不是防备，而是习惯。他不时回头确认两人位置，见叶婉儿脚步未乱，憋宝人肩炉未震，便继续前行。途中经过一处塌陷的土坑，他蹲下查看，发现底下是松软腐叶，无机关痕迹，这才挥手示意可通过。
憋宝人走过时特意多停半息，耳朵贴近地面，听了一会儿。“地脉在这片区域很浅。”他说，“像脉搏贴着皮肤跳。”
叶婉儿点头：“刚才那一段路，我能感觉到它的呼吸比山里慢。”
“越靠近人烟，地气就越混。”陈智接话，“不是清浊之分，是多了扰动。”
三人一时无言，只听见鞋底碾过枯枝的轻响。
走出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阔。坡势变缓，植被稀疏，野草间夹着被踩倒的塑料袋和饮料瓶。一条废弃的水泥小道蜿蜒向下，边缘龟裂，缝隙里钻出几株蒲公英。
“快到边界了。”憋宝人收起罗盘，望了眼远处。
叶婉儿停下脚步，抬手遮了遮西斜的日光。前方山体断开一道口子，城市轮廓从缺口处浮现出来——高楼参差，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余晖，车流如细线般在道路中穿行，远处高架桥上灯光初亮，像一串即将点燃的珠链。
她看着那片灯火，忽然说：“以前总觉得，修行是为了远离这些。”
陈智也驻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现在呢？”
“现在觉得，躲进山里，反而才是逃避。”她低声说，“那些灯下面的人，也在挣扎，在迷惘，在找出口。我们学到的东西，不该只用来护自己，也该能护他们。”
陈智沉默片刻，拍了拍剑柄：“我以前练剑，总想着怎么更快、更狠、更能破敌。可这一路走来，最该守住的，不是锋芒，是收剑那一刻的定力。”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不是不战，而是知道为何而战。”
憋宝人站在两人身后，背着铜炉，目光落在自己脚尖前的一块旧铁皮上。那是被人丢弃的罐头盒，边缘锈蚀，半埋土中。他弯腰捡起，掂了掂，又放下。
“我寻了一辈子宝贝。”他说，“金矿、玉脉、古墓藏图……以为找到就是圆满。可这次进山，真正让我安心的，不是得了什么秘法，也不是解了什么封印。”
他抬头看向二人：“是我还能跟你们一块儿走这条路。”
叶婉儿转头看他，嘴角微扬。陈智也笑了，眼角皱纹舒展。
三人相视片刻，谁都没再多说。
风从山口吹来，带着一丝尘土味和隐约的汽车尾气味。叶婉儿吸了口气，竟觉得这味道也不算讨厌。她迈步向前，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些。
下坡路好走许多。水泥道虽破，但方向明确。两旁开始出现低矮围墙，墙上贴着褪色的广告纸，画着早已过期的药品促销。一只流浪狗从垃圾堆后窜出，看了他们一眼，又跑开。
憋宝人忽然开口：“你说，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做什么？”
陈智答得干脆：“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我要睡整夜觉。”叶婉儿说，“不用警醒任何动静的那种。”
“我想泡壶老茶。”憋宝人笑道，“用那套从不让人碰的紫砂壶。”
“你还留着？”陈智侧头问。
“当然。”他拍拍炉子，“连它都回来了，壶怎么会丢？”
笑声在山路上散开，惊起路边一棵树上的麻雀。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视野彻底打开。前方是一条城乡结合部的主干道，沥青路面宽阔，两侧路灯已亮，电动车穿梭其间，小贩推着餐车准备出摊，一家便利店门口摆着冰柜，冷气嘶嘶作响。
三人站在山坡边缘，望着这片喧嚣与宁静交界的地带。
叶婉儿忽然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山里的清净，是因为没人打扰？可城里的热闹，是因为人人都在努力活着？”
陈智看着远处一个母亲牵着孩子走过斑马线，小男孩蹦跳着，书包甩来甩去。“所以修道不在深山，而在红尘中不动心。”
憋宝人紧了紧肩带，铜炉稳稳贴着他后背。“走吧。”他说，“回去。”
三人并肩踏上最后一段下山路，身影被斜阳拉长，投在碎石与水泥交接的地面上。
他们的脚步一致，节奏稳定。
叶婉儿的鞋带松了，她没察觉。
陈智的袖口还沾着一点溪边的苔渍。
憋宝人的铜炉，在跨过一道裂缝时，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