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天遗孤

程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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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夜鸣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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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不语死了。

消息是裹着深秋第一场寒霜递回灵脉山的,每个字都浸透了死寂。天渊战场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涡流,连带着撕碎了这位以“盗天”之术名动九州的玄门宗师,连一缕发丝、一片衣角都吝于归还。玄襄捏着那枚薄薄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像濒死的蛇。简上冰冷的铭文刺入他的眼底,也刺穿了长久以来支撑着整个师门的那根无形支柱——天渊裂变,齐不语以身为引,化入混沌,阻其吞噬。尸骨无存,道韵尽散。

他沉默地站在山巅的听风崖上,深秋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岩石,卷起零星的枯叶,打着旋儿坠入下方翻滚的云海。崖边那块师父惯常盘坐、已被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此刻空荡荡的,只余下风在呜咽。玄襄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师父齐不语坐在那里,宽大的旧道袍被山风吹得鼓荡,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师父总是微微佝偻着背,侧对着他,目光穿透云海,投向某个玄奥难言的远方。他常常捧着一卷书,那书卷破旧,书页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黄褐色的纸张薄脆得仿佛一碰即碎,却承载着师父不知翻阅了多少次的深邃目光。

“玄襄,”师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叩击人的神魂,“你看这云卷云舒,聚散无常,像不像这天地间流转的‘盗机’?”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着书页上某个繁复的星图,“窃一缕天光,夺一丝地脉,非是偷,是‘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们盗的,便是那遁去的一线生机,是那被天道刻意忽略的‘缺’。”

那时玄襄尚不能完全理解师父话语中那惊心动魄的意味,只觉得师父眼中的光芒锐利得能刺破苍穹。师父口中的“盗天”,并非凡俗意义上的窃取,而是以无上智慧与胆魄,于天道运转的严密罗网中,觑准那稍纵即逝的缝隙,攫取一丝逆天改命的契机。这“盗”字背后,是惊心动魄的博弈,是行走于悬崖边缘的极致疯狂与冷静。

如今,师父用他最后的生命,践行了他所追寻的“盗天”真义,盗取了那一线阻止混沌吞噬人间的渺茫生机。代价,是他自身,被天道彻底抹去。

“师父……”玄襄喉头滚动,只吐出两个沙哑的字,便被山风卷走,消散无踪。那青石上的空寂,比万载寒冰更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几乎让他窒息。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是令人心悸的沉默涟漪。整个灵脉山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恸里。往日里充盈着弟子练气吐纳、术法演练声响的山谷,此刻静得可怕,连鸟兽的鸣叫都消失了,只剩下呜咽的风声穿过嶙峋的山石缝隙,发出空洞的长吟。悲意无声,却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试图挺直的脊梁。

素衣,那个总是一身素净、眉眼间含着清愁的医修师妹,把自己关在药庐里整整三天三夜。再出来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她默默地走到玄襄面前,递给他一只小小的玉匣。匣内,静静躺着一枚干枯的绛珠草,那是师父齐不语早年深入北冥寒渊为她寻来的救命灵药。草叶边缘已经焦黑蜷曲,如同被烈焰舔舐过,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恐怖力量强行剥离了所有生机后残留的焦灼气息。这气息微弱却极其霸道,带着天渊混沌所特有的、湮灭一切法则的绝望味道。

“大师兄,”素衣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断掉的游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用‘溯魂引’…循着师父留在药庐丹炉上的一缕旧息…只追到了这个…药气…被强行打散…卷入了…天渊深处…”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玉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什么都没剩下…连一丝完整的魂引…都…都抓不住…”

玄襄接过玉匣,指尖触碰到那干枯焦黑的草叶,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合上玉匣,那枚小小的绛珠草,成了师父存在过又彻底湮灭的唯一证明。沉重的死寂再次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找!”一声暴喝猛地撕裂了压抑的沉默,如同惊雷炸响。凌焰,那个身材魁梧、性情暴烈如火的大汉,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山石上。坚硬的岩石“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簌簌落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师父真被天渊吞了,老子也要把那破地方翻个底朝天!把他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碎布,一根头发丝,都给老子找回来!”他双目赤红,虬结的肌肉在粗布短褂下贲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周身散发出狂暴而灼热的气息,空气都因他的怒火而微微扭曲。

玄襄抬起眼,目光扫过凌焰,扫过无声垂泪的素衣,扫过周围一张张悲愤、茫然、死灰般的年轻面孔。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山巅特有的凛冽,刺得他肺腑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

“凌焰说得对。”玄襄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像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冷铁,奇异地压制住了凌焰周身狂暴翻腾的火焰气息,“师父的道,不在这皮囊。他一生所系,尽在书中。去找,去找师父从不离身的那个书箱。那里面,有他半生的心血,有他走过的路,有他悟过的道。那才是师父的魂。”

“书箱?”凌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对!师父那破箱子!走到哪儿都背着!跟他的命根子似的!”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灰烬中艰难地复燃。灵脉山上下,所有弟子都被发动起来。一道道身影,带着渺茫却无比执拗的信念,御剑、驾云、或徒步跋涉,如离巢的倦鸟,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片吞噬了他们至亲之人的死亡绝域——天渊战场边缘的广袤焦土。

那片土地,仿佛被上苍的怒火彻底犁过。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死寂。大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焦黑色泽,如同凝固的、冷却了亿万年的熔岩。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的硫磺气息和空间撕裂后残留的、令人神魂不安的细微波动。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垮人的脊梁。狂风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卷起干燥的、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尘土,抽打在搜寻者的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玄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龟裂的焦土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的地面坚硬而冰冷,却又似乎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力,仿佛要将人的精气神都吞噬进去。他强忍着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刺痛——那是这片被混沌之力彻底污染、法则紊乱之地的天然诅咒。他不敢动用丝毫神识去探查,只能凭借最原始的五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师父旧物之间的微弱灵性牵连,一寸一寸地搜索。

“大师兄!这边!”远处传来凌焰嘶哑的呼喊,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断断续续。

玄襄心头一紧,立刻循声奔去。只见凌焰正半跪在一道巨大的地裂边缘,那道裂缝边缘异常光滑,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他庞大的身躯绷紧,双手死死扣住一块突出裂缝边缘的巨大岩石,手臂上青筋虬结,肌肉块块坟起。他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一件深陷在下方黑暗中的东西拖拽上来。

玄襄赶到近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混杂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以及书籍特有的陈旧墨香。他立刻俯身,双手探入那冰冷的黑暗裂隙,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粗糙的木制棱角。

“一起!”玄襄低吼一声,丹田灵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灌注双臂。他与凌焰合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件深陷地裂中的物品终于被艰难地拖拽出来。

沉重的书箱重重地摔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眼前这个破旧不堪的木箱上。

它比记忆中更加残破。原本深沉的松木色泽早已被烟熏火燎得一片焦黑,斑驳得如同泼洒了浓墨。箱体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老人枯槁的手背,最深的一道几乎贯穿了整个箱盖,露出里面同样焦黑的木茬。四个包角的黄铜片扭曲变形,其中一角彻底崩落,不知去向,留下一个狰狞的缺口。箱盖上的铜锁扣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两个锈迹斑斑、被暴力撕扯开的金属环,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历的可怕冲击。

玄襄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拂去箱盖上一层厚厚的焦黑尘土。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木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熟悉感顺着指尖直冲心脉。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沉重、布满裂纹的箱盖。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焦土上显得格外清晰。

箱内,景象惨烈得让人心碎。

书籍,原本整齐码放的书籍,此刻如同经历了一场最残酷的风暴。绝大部分书卷都已化为黑色的灰烬,厚厚地铺满了箱底,像一层冰冷的、绝望的坟土。只有箱底最深处,几本特别厚实、似乎被主人用特殊方法保护过的典籍,还勉强保留着残缺的形态。它们的书页卷曲焦黑,边缘如同被火焰燎过,呈现出枯叶般的脆弱,粘连在一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齑粉。

一本古籍被掀开至一半,凝固在某个书页上。那书页早已炭化,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绘着繁复的星图轨迹,线条扭曲断裂,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扯过。在星图旁边,一行用朱砂小楷书写的古篆批注,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被某种暗沉近黑的血迹粗暴地涂抹、覆盖了大半,只勉强能认出几个零星的笔画——“…机…逆…缺…”。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深深地沁入焦脆的书页纤维之中,与墨迹、炭痕融为一体,形成一幅绝望而悲壮的抽象画。

玄襄的手指悬在那凝固的血字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他能感受到那血迹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暴烈决绝的气息——那是师父齐不语最后时刻,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催动某种惊天秘术所留下的印记!那气息虽已消散大半,却依旧带着一股撕裂苍穹、逆转生死的疯狂意志,瞬间冲入玄襄的识海!

轰!

玄襄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痛伴随着无数混乱的碎片炸开:是师父枯瘦手指掐诀时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轻微爆响;是朱砂混合着滚烫精血在指尖燃烧,散发出刺鼻腥甜的味道;是书页上那些玄奥的星图轨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脉络;是师父嘶哑决绝的咆哮声,穿透了混沌的轰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夺一线天机…填此缺…!”

“呃啊!”玄襄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瞬间灌入的庞大信息碎片和狂暴意志,几乎要将他的神识撕裂。

“大师兄!”凌焰和素衣同时惊呼,一左一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玄襄强行稳住心神,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剧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痛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他缓缓合上那残破的箱盖,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一个沉睡的婴儿。

“我们…带师父回家。”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归途异常沉重。那残破的书箱由凌焰背负着。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稳当,仿佛背上承载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悲恸。素衣默默地跟在玄襄身边,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盛有焦黑绛珠草的小玉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其他弟子们簇拥在周围,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道上回荡。

回到灵脉山,玄襄没有片刻停歇。他召集了所有核心弟子,包括凌焰、素衣,还有最年幼却心思剔透的小师妹青穗,一同来到后山禁地——灵脉中枢所在的“地心窍”。

这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窟,深藏于灵脉山腹地。洞内景象瑰丽而奇异,灵气浓郁得几乎化成了实质的淡青色雾气,在洞窟中缓缓流淌、盘旋。巨大的灵晶石柱从洞顶垂下,如同巨兽的獠牙,闪烁着温润而内蕴磅礴能量的光芒。地面并非泥土,而是由亿万年灵液沉淀凝结而成的、半透明的玉髓,踩上去温凉而坚实。在洞窟的最中央,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形区域尤为不同。那里的玉髓地面呈现出深邃的蔚蓝色,如同凝固的深海,其下隐隐可见无数道细密如发丝、闪烁着各色光芒的能量流在缓缓旋转、汇聚,形成一个缓慢运转的、复杂无比的星璇图案——这里,便是整条庞大灵脉最核心、能量最为精纯温和、也最接近天地本源之力的核心节点。

“葬在这里。”玄襄指着那星璇图案的中心,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师父一生求索大道,与天争,与道争,最终以身化道,填补天缺。他的魂,他的道,当与此地脉本源同辉。”

“可…大师兄,”素衣看着那缓缓流转、蕴藏着浩瀚伟力的星璇中心,秀眉微蹙,带着一丝忧虑,“这里是灵脉心脏,能量至纯至强,师父的旧物…承受得住吗?会不会被这庞大的灵压碾碎?”她担心地看着凌焰背上那个残破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书箱。

“无妨。”玄襄的目光落在那破旧书箱上,眼神深邃,“师父的书箱,跟着他走南闯北,上穷碧落下黄泉,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它沾染了师父的道韵,早已不是凡木。此地灵脉温和滋养,正适合安放师父的‘道’。”他顿了顿,语气异常坚定,“况且,唯有此地的力量,或许才能真正封存住师父最后留下的…那一丝痕迹。”他想到了箱内书页上那触目惊心的血字和其中残留的狂暴意志。

凌焰沉默地将书箱放在星璇图案的正中心。那破旧的木箱落在深邃的蔚蓝玉髓上,竟无一丝突兀,仿佛它本就该属于这里。星璇图案的光芒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一股柔和而博大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将那书箱轻轻包裹。

没有棺椁,没有繁复的仪轨。玄襄亲自动手,以洞窟中自然凝结的、蕴含精纯土灵之力的“息壤玉”为基,辅以凝聚水灵精粹的“玄冰髓”,再采撷此地最坚韧、蕴含生机的“星纹藤”纤维为筋络。他不用任何工具,只以双手和自身精纯的灵力,如同最虔诚的匠人,开始构建衣冠冢。

息壤玉在他掌中温顺地延展、塑形,玄冰髓化为清澈的粘合剂,星纹藤坚韧的纤维被一丝不苟地编织嵌入。他神情专注到了极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韵律,仿佛不是在堆砌坟墓,而是在完成一件与天地沟通的法器。他的指尖流淌着淡淡的灵力光芒,引导着息壤玉和玄冰髓完美融合,星纹藤的脉络在玉璧内部若隐若现,如同活物的经络,隐隐呼应着下方灵脉星璇的流转。

凌焰、素衣、青穗以及所有在场的弟子,都默默地围在四周,屏息凝神地看着。洞窟内只剩下玄襄手掌摩挲玉石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那巨大星璇中心能量流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

渐渐地,一座形制古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灵韵的衣冠冢在星璇中心拔地而起。冢体并非传统的土石堆垒,而更像是一座浑然天成的微型玉山。整体呈现出温润内敛的青玉色泽,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天然形成的、细密玄奥的天然纹路,如同大道铭刻的符文,在洞窟内流转的灵光映照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冢身微微内敛,线条流畅而庄严,顶端并非尖锐,而是自然地收束成一个浑圆的、如同含苞待放的莲台形状。

玄襄最后将那块息壤玉雕琢而成的墓碑,稳稳地立在冢前。碑身打磨得光滑如镜,却空无一字。

“大师兄?”凌焰看着那空白的碑面,浓眉紧锁,声音带着压抑的困惑和一丝不满,“为何不刻字?师父的名讳,功绩,难道不该铭刻于此,受后人敬仰?”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玄襄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光滑的碑面,感受着下方星璇传来的磅礴脉动。他的目光投向那静静放置在冢内的破旧书箱,眼神深邃悠远。

“师父的道,不在名号,不在功绩。”玄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他一生所求,是盗取那遁去的一线天机,是填补天地大道的残缺。他的道,刻在这书箱里,刻在那些化为灰烬的典籍中,刻在这流转不息的星璇之上,刻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神情肃穆的弟子,“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道心里。留此空白,方显其大。师父的名,自在天地间,无需碑铭。”

凌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但看着玄襄那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看着那空白的墓碑在灵光中流转着难以言喻的深邃意味,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但紧握的拳头却悄然松开了几分。

素衣默默地走上前,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几株散发着清冽寒气的“九叶冰心兰”,轻轻放在冢前。青穗则小心翼翼地放下几枚饱满红润、灵气盎然的朱果。其他弟子们也纷纷上前,或放下自己采摘的灵草,或放下一块温润的玉石,或只是深深地躬身行礼。没有言语,唯有行动,唯有那份沉甸甸的哀思与敬意,在无声地流淌。

当最后一位弟子退开,玄襄对着那无字的墓碑,对着那沉默的衣冠冢,深深地、郑重地三拜。凌焰、素衣、青穗紧随其后,所有弟子都齐刷刷地拜了下去。洞窟内,只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额头触碰冰冷玉髓地面的轻响。

礼毕,众人默默退出地心窍。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片灵气氤氲的蔚蓝光芒,也隔绝了冢中那承载着师父最后印记的破旧书箱。

第一夜,玄襄独自一人守在地心窍入口的石室内打坐。石室紧邻着通往核心洞窟的厚重石门,寂静无声。洞窟深处那庞大灵脉运转的嗡鸣,如同亘古不变的背景音,低沉而规律地传入耳中。

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透过石室顶部的气孔,在地面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就在玄襄心神沉入空明之境,即将与那灵脉的律动融为一体时——

沙…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暂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绝对的寂静。

那声音太轻了,如同最细小的沙砾被微风拂过地面,又像一片枯叶的边缘轻轻刮过粗糙的树皮。它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玄襄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所有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厚重的石门,全力探向洞窟深处那星璇中心的衣冠冢。

然而,除了那永恒不变的灵脉嗡鸣,除了玉髓地面和息壤玉冢散发出的温润灵气,什么都没有。衣冠冢静静地矗立在星璇中心,那破旧的书箱在冢内沉默着,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错觉?

玄襄眉头紧锁,维持着神识的探查,一动不动地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洞窟内再无任何异响。

直到天色微明,第一缕曦光艰难地透过气孔投入石室,玄襄才缓缓收回了神识。他按了按眉心,那里残留着一丝探查过度带来的细微胀痛。或许,真的是连日心力交瘁下的幻听?或许是灵脉能量流转时,偶然与冢内某件残破物品产生的微弱共鸣?他无法确定,只能带着这个疑问,起身离开了石室。

第二夜,守夜的人换成了凌焰。这个魁梧的汉子盘坐在石室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闭着眼,但全身肌肉却微微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显然并未真正入定。他那远比常人敏锐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雷达,仔细地扫描着石门后的每一丝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窟深处那规律的灵脉嗡鸣,如同催眠的鼓点。就在凌焰紧绷的神经因长久的警惕而略微松懈,眼皮开始有些沉重时——

哗啦…

声音比昨夜清晰了一分!如同几页干燥的纸张被快速地、随意地翻动了一下!

凌焰瞬间睁开了铜铃般的眼睛,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般弹了起来!“谁?!”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在石室内响起,震得石壁嗡嗡作响。狂暴的火属性灵力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石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空气都因热浪而扭曲。他一步冲到厚重的石门前,蒲扇大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气浪,几乎就要狠狠拍在门上,强行破开!

“凌焰师兄!”守在石室外间打盹的年轻弟子被他这一声暴喝和骤然爆发的恐怖热浪惊醒,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怎么了师兄?有敌袭?”

凌焰的手掌停在距离石门寸许的地方,掌心喷吐的赤红光芒映亮了他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骇然的脸。他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视线的石门,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石室内回荡。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凌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缓缓转过头,赤红的眼睛瞪着那吓坏了的年轻弟子。

年轻弟子茫然地摇头,一脸无辜:“没…没有啊师兄…除了您刚才那一声吼,啥也没听见…一直都很安静啊…”

凌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再次凝神倾听,石门后,除了那永恒不变的灵脉嗡鸣,再无任何异响。那股狂暴的灵力缓缓收回体内,石室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如同钢针般的短发,眼神惊疑不定地在紧闭的石门和一脸无辜的弟子之间来回扫视。难道…真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那纸张翻动的声音,清晰得如在耳边!

第三夜,素衣主动请缨守夜。她心思细腻,感知也极为敏锐。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并未急于将神识探入洞窟,而是取出了九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这并非医家的金针,而是她秘炼的“灵枢针”,专门用于探查精微的能量流动和魂力波动。

她将九根灵枢针悬于身前,双手结印,指尖流淌出柔和的青色灵力,注入针体。银针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针尖在空中微微颤动,彼此间牵引着肉眼难辨的灵力丝线,构成一个玄妙的微型阵图。她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都寄托于这九根灵枢针上,试图捕捉洞窟深处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涟漪。

夜渐深沉。灵脉的嗡鸣如同深海的潮汐,稳定而深沉。九根灵枢针静静地悬浮着,针尖的微颤与那嗡鸣保持着奇特的同步,显示出洞窟内能量场的平稳。

突然!

其中一根悬在阵图最核心位置的灵枢针,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针体甚至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极其短促的“铮”鸣!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高速震颤的琴弦狠狠拨动!

与此同时,素衣的识海中清晰地“听”到了——哗、哗、哗!

三声!极其清晰!如同有人正站在书箱旁,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专注,不紧不慢地翻动着书页!那声音仿佛直接响起在神魂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素衣浑身剧震,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猛地涌上喉头!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双手印诀一变,强行稳住剧烈震颤、几乎要失控崩散的灵枢针阵!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根剧烈抖动的核心灵枢针,只见针尖之上,竟隐隐约约,缭绕着一缕极其稀薄、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道韵的淡金色气息!那气息一闪而逝,若非她全神贯注,根本无从捕捉!

“师父…”素衣捂住嘴,将涌到唇边的惊呼和腥甜死死咽了回去,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身体因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悸而微微颤抖。不是幻听!不是错觉!那翻书声,那气息…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它直接作用于感知最敏锐的魂识层面!她的灵枢针捕捉到了!虽然那反噬之力让她神魂受创,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渺茫却无比真切的希冀!

消息再也无法封锁。第四夜,当那清晰得如同在耳畔响起的翻书声再次从石门后传来时,石室外已经聚集了十几名核心弟子。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脸色各异,有惊疑,有恐惧,有茫然,也有一丝难以压制的激动。

“听到了吗?又来了!”

“是…是书页翻动的声音!好清楚!”

“难道…难道师父他…”

“不可能!师父形神俱灭,这是门派长老们共同确认的!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那这声音是什么?鬼魂?还是冢里的东西…成精了?”

“别胡说!此地是灵脉核心,至阳至纯,怎么可能滋生邪祟?”

“那你说是什么?!”

窃窃私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嘈杂,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弟子们之间悄然蔓延。

玄襄站在人群最前方,面沉如水。他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当那翻书声再次清晰传来时,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身后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

“肃静!”玄襄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灵脉中枢,自有玄奥。此声何来,尚未可知。疑神疑鬼,自乱阵脚,非我辈修道之人所为!”他目光扫过几个脸色苍白、眼神闪烁的弟子,“王师弟,李师妹,今夜由你们轮值看守入口,未得我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地心窍!其余人等,回去静修!妄议者,门规处置!”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虽然疑云未散,但弟子们在他的积威之下,不敢再多言,纷纷带着满腹惊疑和困惑,依言退去。石室外很快只剩下玄襄和凌焰、素衣、青穗四人,以及那两名被点中守夜、神情紧张的弟子。

第五夜,翻书声持续的时间明显延长了。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几下,而是如同一个真正沉浸在阅读中的人,翻动书页的节奏变得稳定而持续。哗啦…哗啦…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石门,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甚至开始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在吟诵着某种无声的篇章。

第六夜,异变陡然升级!

当翻书声再次响起时,整个地心窍入口的石室,甚至石门外的一段通道,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并非地动山摇,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高频震颤,如同无数细小的琴弦在空气中同时被拨动。空气不再平静,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淡淡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扭曲纹路!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随着那翻书声和空间的震颤,丝丝缕缕地从石门缝隙中渗透出来。那气息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穿透力和存在感。它混杂着陈旧纸张的墨香、松木箱体的淡淡木香,还有一种…仿佛是凝固了千万年时光的、古老星辰尘埃的味道。最核心的,则是那股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属于师父齐不语的独特道韵——一种深邃、枯寂却又隐含着一丝疯狂与不羁的气息!

这股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石室中,并不令人窒息,却带来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修为稍低的弟子,如那两个守夜人,只觉得心浮气躁,神魂深处仿佛有无数个微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难以集中精神,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而修为高深如玄襄、凌焰、素衣,感受则更为深刻。那气息如同无形的刻刀,反复刮擦着他们的道心,引动着他们自身修炼的功法,似乎想要与之共鸣,又似乎带着某种审视和…引导?

“这…这是师父的‘盗天’真意!”素衣脸色苍白,强忍着神魂中传来的阵阵悸动和眩晕感,失声低呼,“这气息在引动我的‘素问灵枢篇’!它在…它在推演…不,是它自身在运转某种玄奥的轨迹!”

凌焰更是浑身肌肉紧绷,体表隐隐有赤红的火焰纹路浮现又隐没,他咬着牙,眼中既有骇然,又有一丝被强行引动功法的暴躁:“该死!我的‘焚天劲’也在躁动!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唯有玄襄,强忍着识海深处那翻书声带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幻象——枯瘦的手指在焦黑的书页上划过,朱砂血字光芒流转——他死死盯着那扇不断渗出诡异气息、周围空间涟漪越来越明显的厚重石门,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第七夜。

地心窍的石门,已不再是隔绝。那连绵不绝、稳定而富有韵律的翻书声,如同汹涌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穿透厚重的阻隔,清晰地回荡在灵脉山腹地的各个角落。无论是核心弟子修行的静室,还是外门弟子居住的石屋,甚至是山间负责洒扫的杂役,都能清晰地听到那“哗啦…哗啦…”的声响。它不再局限于夜晚,而是从黄昏日落开始,一直持续到黎明破晓,仿佛不知疲倦。

整个灵脉山彻底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无形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又来了!又来了!那坟里的声音!”

“它在响!它在看书!是鬼!一定是师父的鬼魂回来了!”

“胡说!师父是化道!怎么可能变鬼?定是冢里葬的那邪门书箱成精了!吸了灵脉精气,成了书妖!”

“书妖?那岂不是更可怕?谁知道它在看什么邪法?会不会…”

“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怕是要被那声音摄了魂去!”

“走!快走!下山去避避!”

恐慌引发了逃亡的浪潮。不断有弟子脸色仓惶地收拾行囊,不顾禁令,趁着夜色匆匆逃离灵脉山。山道上,惶急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如同惊弓之鸟。往日肃穆庄严的山门,此刻弥漫着一种末日般的萧索和凄凉。

当玄襄、凌焰、素衣和青穗再次来到地心窍入口时,那石门外原本值守的两名弟子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是承受不住压力,也跟着逃下山了。石门紧闭着,但那“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洪亮、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石门本身以及周围大片的岩壁,此刻都在剧烈地震颤!不是轻微的涟漪,而是如同筛糠般肉眼可见的高频抖动!无数细小的石屑粉尘从岩壁和石门缝隙中簌簌落下。

石门周围的空气扭曲到了极致,不再是水波涟漪,而是如同沸腾的开水,剧烈地翻滚、折叠!一道道细密的、闪烁着幽蓝色泽的空间裂痕时隐时现,如同破碎的镜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精神威压混合着那奇异的书卷、木香、星辰尘埃和师父道韵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澎湃地从石门缝隙中喷涌而出,冲击着洞窟的每一寸空间!

“大师兄!不能再等了!”凌焰双目赤红如火,全身肌肉贲张,狂暴的焚天劲力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在他周身形成一圈灼热扭曲的气浪,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威压和空间震颤。他死死盯着那扇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的石门,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躁而嘶哑变形,“管它是师父的鬼魂还是成了精的书妖!老子今天非砸开这破坟看个明白!再让它这么响下去,灵脉山就完了!”

他一步踏前,脚下坚硬的岩石瞬间被踩得龟裂,碎石四溅!右拳紧握,赤红的火焰如同熔岩般缠绕其上,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噼啪作响。他整个人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狂暴的气势节节攀升,目标直指那扇摇摇欲坠的石门!

“凌焰!住手!”玄襄厉声喝道,身形一晃,瞬间挡在了凌焰与石门之间。他并未催动多么强大的灵力,只是伸出手,掌心向前,稳稳地按向凌焰那凝聚了毁天灭地之力的火焰重拳!

“滚开!”凌焰此刻已被那持续不断的诡异声响和恐怖的压力逼得近乎疯狂,眼见玄襄阻拦,怒火更炽,拳势非但没有收住,反而更加狂暴地轰出!他要砸烂这诡异的坟冢,砸碎这扰人心魄的声音!焚天之焰,带着他积压了七日的悲愤、恐惧和狂暴,毫无保留地咆哮而出,要将阻挡在前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玄襄的手掌,看似缓慢,却在间不容发之际,稳稳地印在了凌焰那燃烧着焚天之焰的拳锋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狂暴的能量对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玄襄的手掌并未被那足以熔金化石的火焰吞噬。就在接触的瞬间,他掌心之中,一点极其纯粹、极其深邃的幽暗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带着吞噬一切光线和能量的恐怖引力!

凌焰拳上那狂暴肆虐、足以焚山煮海的焚天烈焰,如同百川归海,竟被那一点幽暗瞬间吸引、吞噬!赤红的火焰疯狂地扭曲着、挣扎着,却无法摆脱那幽暗光点的恐怖吸力,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撕扯、吞噬,发出“嗤嗤”的哀鸣!

不仅如此!那幽暗光点更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压之力!它并非刚猛霸道,而是如同浩瀚无垠的星空,带着一种包容万象却又掌控一切的至高意志!凌焰那足以撼动山岳的狂暴拳劲,轰入这片“星空”,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那深邃的幽暗彻底消弭、镇压!

“呃!”凌焰只觉得自己的全力一击如同打进了无底的深渊,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瓦解!更有一股冰冷浩瀚、如同星空般沉重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逆冲而上,瞬间冻结了他沸腾的怒火和狂暴的灵力!他闷哼一声,魁梧的身躯剧震,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焦黑脚印。他抬起头,惊骇欲绝地看向玄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大师兄何时拥有了如此恐怖、如此诡异的力量?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他的焚天劲?

素衣和青穗也被这电光火石间的交锋惊呆了。素衣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青穗则紧紧抓住了素衣的衣角,小脸煞白。

玄襄缓缓收回手掌,掌心那点幽暗光芒悄然隐没。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化解,对他自身的消耗也极为巨大。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震惊和茫然的凌焰,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空坟最好。”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凌焰,而是将深邃的目光投向那扇依旧在剧烈震颤、周围空间扭曲沸腾的石门。那“哗啦…哗啦…”的翻书声,此刻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穿透空间的扭曲,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心中。

玄襄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翻书声的伴奏下,在这扭曲沸腾的空间背景中,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玄奥和深沉的悲怆,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

“方便师父随时盗天归来。”

话音落下,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石门内,那翻书之声骤然拔高,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宏大!不再是单纯的纸张摩擦声,而像是无数本典籍在同时被翻开,书页翻动的声音汇聚成一片知识的海洋在汹涌澎湃!哗——啦——!

与此同时,石门周围剧烈沸腾的空间扭曲骤然加剧!一道道幽蓝色的空间裂痕猛地亮起、拉长、交织!刺目的光芒瞬间爆发,将整个洞窟入口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在凌焰、素衣、青穗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那片扭曲到极致、裂痕密布的空间光影里,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无比熟悉却又虚幻缥缈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剧烈翻腾的幽蓝光芒中一闪而过!

那身影,枯瘦,微微佝偻着背,宽大的旧道袍袖口空荡…仿佛正端坐在那衣冠冢前,微微低着头,一只枯瘦的手悬在半空,指尖似乎正轻轻拂过一页无形的书卷…姿态专注,正是齐不语生前最常有的、沉浸于书海时的模样!

光影一闪即逝,空间裂痕骤然弥合,刺目的光芒瞬间收敛。

地心窍入口处,只余下那扇依旧微微震颤的石门,以及那持续不断、清晰入耳的翻书声。

哗啦…哗啦…

如同亘古不变的潮汐,冲刷着寂静的洞窟,也冲刷着在场四人凝固的思维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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