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刚停，风卷着碎冰粒在空中打转。
倩儿把贝贝轻轻放在岩角背风处，兔子耳朵贴着身子，呼吸微弱。她蹲下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你先歇会。”
膝盖上的伤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扯着筋。她没管，扶着石壁慢慢往前。冰面裂痕延伸到前方一面陡峭的墙，表面泛着暗光，像是冻住了什么在动。
星辰站在队伍后方，右手按在右臂上。袖口下的纹路发烫，像有东西在皮下游走。他扫了一眼四周，刚才那些人影已经不见，但空气里的气息不对。他正要开口提醒，却发现倩儿已经离开原地。
“等等。”他抬脚跟上。
可她走得不快，却很坚决。穿过半塌的冰桥，踩过结霜的地面，最后停在那堵冰壁前。她仰头看着，手指慢慢抬起，碰了上去。
指尖划过一道裂缝，皮肤被割开，血顺着纹路流下去。
冰面突然晃了一下。
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天是红的。
她站在高处，脚下云海翻腾。对面站着一个人，红衣猎猎，脸上戴着半边面具。他们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是谁。下一瞬，剑光闪过，胸口剧痛。她低头，看见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心口穿出。
那人伸手抚过她的脸，声音沙哑：“你本可以不死。”
她张了张嘴，没力气回答。身体开始下坠，风灌进喉咙。最后一刻，她看见他摘下面具，露出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画面消失。
现实中的倩儿跪倒在地，眼泪掉下来，砸在冰面上。那滴泪没化，反而凝成一朵花，红色，五瓣，边缘带着细小的裂痕。它静静开着，像从冰里长出来的一样。
星辰赶到时，正看见这朵花在月光下泛光。
他脚步一顿，呼吸停了半拍。家族古籍里提过这种花——凤凰临死前，心头血落地所化。不是传说，是真的存在。
他上前几步，单膝蹲下，手伸向她的眼睛。
掌心盖住她视线的瞬间，她抖了一下。
“别看了。”他说。
她没动，也没抬头。手还贴在冰壁上，指尖残留血迹。那堵墙已经恢复平静，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另一只手绕过她肩膀，轻轻把她拉起来。她靠在他身上，浑身冷得像块冰。
“那些事……”他顿了顿，“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看到了他。”
“谁？”
“那个杀我的人。”
星辰的手收紧了些。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下去。有些记忆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
“你不需要记得这些。”他说，“忘了就行。”
她摇头：“我不想忘。那是我做过的事，也是我欠下的命。”
“你不欠任何人。”
“可他看着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恨我。他只是难过。”她抬手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他没回答。
远处传来乐天的声音，喊得断断续续：“喂！你们在哪？这边风太大了！”
星辰没回头。他盯着那堵冰壁，发现刚才血流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极淡的痕迹，形状像一只展翅的鸟。
他把倩儿扶稳，站起身，挡在她和冰壁之间。
“不能再碰这里。”他说，“它会把你拖进去。”
她点点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立刻伸手扶住她胳膊，触到她手腕时，察觉脉搏跳得极乱。
“我们回去。”他说。
她没动，眼睛望着地面那朵已经快融化的花。花瓣正在一点点变浅，像是被什么吸走了颜色。
“它为什么不肯散？”她问。
星辰低头看去。就在最后一片花瓣即将消失时，花心的位置忽然冒出一丝红线，迅速缠上她的脚踝。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线猛地收紧，把她往冰壁方向拽。
他一把抓住她腰带，用力往后拉。两人同时后退几步，红线崩断，啪地一声弹回冰面，消失不见。
冰壁又静了下来。
他喘了口气，看向倩儿。她脸色发白，嘴唇没了血色。
“它不想让你走。”他说。
她点头：“它还有话要说。”
“但现在不行。”
“我知道。”
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一手扶着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
“星辰。”
“嗯？”
“如果我真的死过一次……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活了那么久？”
他脚步慢了半拍。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熟。”
“在哪见的？”
“星云门入门考核那天。你抱着一只猫，蹲在台阶上喂馒头。我从旁边走过，你抬头冲我笑了笑。”
她愣了一下：“那时候你也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多看了你一眼。”
她低着头，没再说话。
回到岩角时，贝贝还在睡。乐天坐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根空木签，正对着月亮发呆。看到他们回来，他站起来：“哎，总算回来了。那边有什么？”
“没什么。”星辰说。
“真的？”乐天眯眼看他，“你袖子破了。”
“摔了一跤。”
“哦。”乐天没追问，转头看向倩儿，“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在贝贝身边坐下，把手伸进道袍内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
星辰站在她身后，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拉她时，掌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现在还在渗血。他握紧拳头，没让血滴下来。
夜更深了。
风又起，吹动碎雪扑在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压得很低，看不到星星。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寒潭练剑的日子。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一招一式重复千遍。长老说，剑修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有些事，明明不该记得，却偏偏出现在梦里。比如火光中的宫殿，比如倒在血泊里的女人，比如一个穿着红衣的人，背对着他说：“你护不住她。”
他甩了甩头。
倩儿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贝贝动了动耳朵，往她怀里钻了钻。
他蹲下来，把她的外袍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
然后听见她喃喃了一句。
“对不起……我没有逃开。”
他僵住。
这不是她说的话。这是另一个声音，更成熟，更疲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冰壁。
那堵墙静静立着，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他们的影子。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镜中倒影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现在的倩儿，闭着眼靠在石壁上。
另一个是身穿凤袍的女人，胸口插着剑，正缓缓倒下。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他自己，手持长剑，满脸是血。
他猛地站起，一步跨过去，挡在倩儿和冰壁之间。
风更大了。
雪花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